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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静月茉莉香》(第71-81章)完结
三番女子 离线
作品:<静月茉莉香><石泰稳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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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2-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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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月茉莉香》(第71-81章)完结

管理提醒: 本帖被 长乐未央 从 月色江声 移动到本区(2012-02-25)

                               第七十一章 痛失

    “快起来,再不起来,就误了朝时了。”我用力推着身旁的醉汉。
    “唔,好了好了,我这就起了。”十四不耐地说着,然后翻身,继续迷蒙恍惚。
    不一会儿,那打呼声又响了起来。
    “该死的,你这醉鬼,再不起来,我就自个儿寻个屋睡去!”一整晚被他能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吵得无法入睡,好不容易天蒙蒙时才昏昏沉沉睡去,便是小顺子的叫起声。这十四又赖着不起床,害我想睡觉都不行。
    话落,便急急起身,刚才仍侧躺的人,才慵懒坐起,道:“你怎么了?一大早火冒三丈的。”
    “哼,快些,不然你又得挨皇上的板子了。”见他已起身,冷哼一声,便倒头就睡,头一沾到枕头,没多久,便已见周公。

    午时,我才醒的。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夜无眠的效果就是眼皮下的黑眼圈。唉,这得吃多少枸杞,补睡多少时辰,才能把这黑眼圈给丢掉?
    “郡主,九阿哥来了。”翠丹对我道。
    “嗯。”我起身走向花厅,正好小九进屋。
    “想你的茉莉茶了。”小九摇着手中扇道。
    “我就不动手了,翠丹,你来!”我看着貌如潘安的小九道。我怕自己动手泡,会忍不住喝那茶的,唉,茶瘾呀!翠丹领命,便准备茶具去了。
    “昨儿个,你可是一鸣惊人!”小九看着我,笑得暧昧。
    “我不害羞,只是,后来我后悔了。”我道。
    “嗯?”他挑眉询问。
    “我,不应这么嚣张。”我低头缓缓道。
    “你怕什么?”小九敏感地察觉到了我的想法。
    “你知道的。女人的妒嫉心,是最可怕的!”此刻,我想起十四嫡福晋那冷若冰霜的眼神。
    “嗯,你有这先见之明,那就不用我多费唇舌了。”小九收起扇子,又道:“我看,你到太后那住些日子。”
    “怎么了?”我抬头问小九。“无缘无故的,你不会这么说的。”
    “是的,今儿早朝,皇阿玛派了差,让十四弟送端敏公主到塞外,这可得有些日子,你,还是去太后那,放心些。”小九回答了我的疑问。
    “嗯,我会跟他说的。”我点头道。但心底却有些不确定,十四,会让我去其它地方么?
    晚上,十四一回屋,我便对他怒目而视,他则一脸茫然。
    “我告诉你,以后再喝得醉生梦死,你就别进这屋了。”我坐在花厅炕上,对刚进屋的十四语气不善。
    “怎么了?酒气熏着你了?”他在我对面的红木椅上坐下,问我道。
    “哼,要是熏,我睡了也就罢了;可你那酒后的呼噜声,简直能把这屋顶给掀了,让我怎么睡?”我气冲冲地对他嚷嚷。
    “原来,你说的是这事儿。呵,下次十哥再灌酒,我便送个姑娘到她府上,看那雯芊嫂嫂怎么拧他。”十四定言道。
    “扑哧!”想到老十这愣头青,被那聪明滑头的雯芊拧着耳朵,那场景,真是好笑。
    “看,笑笑多好。”十四起身,坐在炕上,与我紧挨着。
    “嗯哼,敢明儿,我也往你府里送几个姑娘,让你也笑笑?”我挑眉对他微笑道。
    “得,这招用我这不灵。十哥没我这般专情的,要不,雯芊也不会对他步步为营了。”十四轻右手从身后环住我的腰道。
    “跟你说个事。”他左手轻抚我微显的肚子,道:“皇阿玛派我送端敏公主到塞外,得一个月左右才能回来。”
    “嗯,中午小九来,跟我说了。”我的手覆在他抚在我肚子的左手,转头看着他,道:“我想,去太后那住段日子。”
    “不行。”我话音刚落,他便直接拒绝。
    “这府,就是你的家。今日我这么晚才回来,便是安排福晋们的事去了。”他轻声道。
    “安排?怎么安排?”我问询着他。
    “这些事你就别管了,安心在这府里养胎。”他说得自信满满。
    “好吧。既然你已有安排,那我听你的便是了。”把头靠在他肩上,不再在这个问题上打转,直缠着他跟我讲在骁骑营的趣事,这已是我有身孕来,他每晚必跟我的一事儿,因为他知道,我,是喜欢听军营武将之事。


    原来,十四说的对福晋们的安排,竟然是把她们都接出了府。十四一走,管家便进院子,向我禀报,说是十四有交代,他不在这段时间内,府上的事情一切由我做主,让管家小事管着,大事还得禀我。而我也好奇问了管家,那些福晋去哪了?管家说,嫡福晋去汤泉山庄,其余三位侧庶福晋,则到郊外的庄子里住些日子。唉,十四,你这样,不是让我鸠占鹊巢,那些福晋更加记恨我么?想想,算了,反正,他都已经这么做了,我也不再想了,安心对待在院子里便好,院外的风景,我也没兴趣看的。
    今天的天气有些闷,原本持续了一夜的雨点没有让这盛夏有丝清凉,反而似乎没有雨尽般,天上的乌云积得极多极厚,令人感觉压抑非常。摇着仕女扇,站在院子里的屋廊下,不停地深深呼气,然后再缓缓吐气。来回数次,想尽量将心底的焦虑撇去。不知是不是因为十四不在身边的原因,这两天来,一直感觉心浮气躁,小九自十四走后,每日都会抽空来这儿,他似乎也感觉我的心神不宁,一直交代着小顺子,要有什么事,一定得报给他。
    “这热风,一吹起来就浑身不对劲,难怪你这有身子的这么心烦了。”小九站在院门止步,看着猛摇扇子的我。
    “心烦,还是真的是。”看着美男香汗直淌,加上水汪汪的桃花眼眸,真是非浴之景胜似了出浴之姿呀。
    “如果,你让我看到弘历,我便不会心烦了。”我对美男抛去了一记贵妃笑。
    “十四弟回来之前,你可别出这府。我可向他保证过的。”小九一脸悻悻然,道。
    “唔,那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我坐在房廊围栏上,道。自从上次江南回京,隔天就知道有了身孕,十四便没有再让我出府,算起来,也有小半年没见到宝贝了,心里真是很想的。抚着微凸的肚子,小宝贝,你还有个哥哥呢,以后他可是最后的赢家,你可得好好跟他相处。
    “我看你这身子,好像比别人的大些。”小九不知何时已站在身旁。
    “九阿哥也这么觉得?”龄芳道。龄芳与龄芬是对亲姐妹,是太后身边的女官,自是这些阿哥亲贵见得多得去了,且这又是在宫外,便少了份主仆间的拘束。
    “我瞅着,我府里的,三个多月的肚子,怎么就没你的大呢?”小九挑眉思索。
    “之前见过十侧福晋五个月的肚子,都没郡主这三个月的大呢。”龄芳接过我手中的扇子,用力摇动替我扇风。
    “嗯,看来,是个胖小子。”小九眉开眼笑道。
    “我倒真想是个女娃呢。”抚着小宝贝,我微笑对小九道。
    “别,你跟着十四弟,这样没名没份的,要没生个小阿哥,以后可得有气受了。”小九摇头不敢苟同。这小九,什么事都是站在我的立场替我着想的。
    “谁让我气受,我就拿银子砸他;不然,十四爷也会替我出气不是?”我呵呵对小九笑。
    “那要是十四弟给你气受,你又能如何?”翠丹搬了把椅子放在房廊下让小九与我对坐,更贴心地摆了功夫茶具为小九泡了壶好茶。
    “别人兴许我还不计较了,他嘛......”我看着小九挑眉道,“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你若真的念去去了,十四弟可得‘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月,更与何人说’了。”小九摇头道。
    “罢了,你这性子的,也不是我一两句能劝得了的,今日我府里的格格十六周岁,过了年恐怕也得指给哪个蒙古台即了。”小九的脸上,难得有着离伤。
    “也是,如果肚子里的是女娃,长大了,不就得嫁到塞外了?”看着小九与他的格格女儿的现状,想象着,肚子里的小宝贝若是女孩,定是会承袭爱新觉罗家的女儿传统,远嫁塞外,成为政治牺牲品,为满蒙合壁开枝散叶。
    “所以,今日的成人礼,定要做得场面大些的。以后到了塞外,兴许,能想着我这个做阿玛的。”小九的伤感更甚了。
    “去吧,我知她不差我这个表姑姑的礼的,等她成婚时,我一定送份最大的礼,绝不输你这个做阿玛的。”我对小九和她的格格女儿承诺。
    “你们,都得多照看些郡主。”小九起身,临走时,还不忘交代龄芳与翠丹。
    看着小九比平常略显深沉的脚步,可能,他心里已经知道他的格格女儿会被指给哪位蒙古台即了。唉,明年,又有一位芳华菲菲的少女,将远嫁他乡,与她的父母兄妹,相隔万里了。    那小九的格格女儿,我是见过的,就是除夕晚宴时,与我同桌对十四嫡福晋说“那十四婶,应该叫郡主为姐姐的”的小女孩。那样地灵动天真,那样地活泼无邪,娇俏的五官有着小九的影子。她,应该叫我表姑姑的,感觉着心里的不舍,口中喃喃:

    “汉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识。
      一朝随汉使,远嫁单于国。
     绝色天下无,一失难再得。
     虽能杀画工,於事竟何益。
     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
     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
     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
     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
     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

    沉醉在欧阳修的《再和明妃曲》中,听到一介男童声:“你是王昭君么?”
    向来声寻去,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站在院门外。起身向院门口走去,他他笑道:“是,也不是!”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小男孩被我的回答蒙住,但仍要问到个答案。
    “我远离家乡,在异地与天涯人相遇,此与昭君是乎;离愁别恨、红颜薄命,吾亦非也!”我站在院门内,与院门外的他只隔不到两步的距离,细瞧他,有些熟悉感。
    “明妃远嫁泣西风,玉箸双垂出汉宫。
      何事将军封万户,却令红粉为和戎。”
    眼前的小男孩用稚嫩的童音,缓缓道出胡曾的《咏史诗汉宫》,还真有一股真切流感之意。向前跨进一步,道:“你是......”本想问他是谁,语未尽,原先抬起的右脚落在地上时,感觉脚底滑,右脚着地不稳,身子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郡主......”一旁的龄芳与翠丹已吓得满脸青紫。
    痛,很痛!身体右边整边与地贴面,皮肤上的灼热传来痛感,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我感觉,下身有股热流缓缓流出。
    “快,快叫太医。”龄芳对小顺子喊道。
    “站住,来人,把这狗奴才按住。”不知何处,传来厉声,忍住疼痛,抬头看去,竟是应该去汤泉的十四嫡福晋。
    “福晋,奴才该死,您罚奴才吧。可,郡主肚子里的,可是爷的骨肉,您发发慈悲,让太医来吧......”小顺子与龄芳不停磕头。
    “你这贱人,勾引了爷,把我们几个赶出了府,现在连我的儿子也跟着你吟诗作对了?你还真是狐狸精转世。”嫡福晋咬牙切齿,转头又道:“哼,爷可交代过,这心轩,任何人都不能进去的,也包括我这嫡福晋,所以,这郡主要出了什么事,我还真是不知道的。倒是你了,小顺子,偷了我的银子,要你条小命,倒是合理的。”说完,她向身后的两名男仆使了眼色,小顺子即被拖走了。捂着肚子,冷汗不停地沿着颊骨往下滴,地上的冰凉,与下身的灼热阵痛感天差地别,呼吸急促,心里担心异常。
    “哼,要怪,就怪爷,不让任何人进这心轩,可别......”
    “你们作甚?”突兀的男声,像救命稻草般,我看向他。
    “你不是去汤泉了?”小九问十四嫡福晋,转头见我仍半趴在地上未动弹,不再理她,急急向我跑来。
    “你......如何?可叫太医了?”小九问道。
    “嫡福晋不让叫,还把小顺子给拖出去了。”翠丹哭音道。
    “胡说,是,是,是你的丫头把油洒在了门口,你自个儿踩到摔的,与我何干?”嫡福晋的话让我脑光一闪。
    “走,去我府里。”小九打横小心地抱起我。
    “等等。”无力地摊在小九情里,忍着痛,道:“龄芳,你闻闻,那地上的油,是什么油?”
    “是,是猪油。”龄芳愕然道。
    “那便与翠丹无关。心轩里吃的油,都是自个儿磨的花生油,怎么会有猪油在这门口呢?”我看向十四嫡福晋。
    “翠丹和艳蕊与我同走,龄芳龄芬送回慈宁宫,叫管家去救小顺子。”我对小九道。
    “死奴才,还不快去叫管家。”小九向身旁的贴身太监小祥子恶狠狠道。
    “是,是。”

    撇下震惊的十四嫡福晋,小九抱着我出了十四府。将我小心地放在马车上,我拉住他的衣襟,道:“格格今日好事,我已见血光,不宜去的。送我去堂叔那。”
    “你放心。”小九点头,向车夫交代。
    感觉身下的湿润淋淋,翠丹的强忍泪水,艳蕊的泪流满面,小九的脸色霎白,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不敢去想。


    孩子,我与十四还未出世的孩子,就这么,离我们而去了。
    躺在床上,看着这屋里的大小物件,这是我和钗儿进宫前住的屋子,一切的摆设与十年前相差无几,只是,这人,已经心身俱非了。那日,原来应该已经回府的小九,忘了把十四的信给我,便又路上折回,才阴错阳差救了我,而这补救,却已为时已晚。龄芳和龄芬被送回了慈宁宫,太后听了她们的哭诉,当场摔了茶碗晕厥过去。康熙闻事急至慈宁宫,德妃更是领着十四嫡福晋请罪,病床上的太后狠狠地指着十四嫡福晋,说:“如此歹毒妇人,皇上应如何处之?”
    康熙的气愤亦是,但更多的是理智,最后下旨:十四嫡福晋身体有恙,赐汤泉养身,无诏不得还京。德妃护皇孙不力,着其慈宁宫尽孝太后。
    是了,我与十四虽然有婚姻之实,但仍无婚姻之名,所以,当然不可能以杀害我为名惩罚十四嫡福晋了,而且,十四嫡福晋完颜氏在朝中属旺族,德妃当初会选她做十四的嫡福晋,不是就看中完颜家的势力和名望么。于公于私,完颜福晋自是不能太过严惩,但太后的护我心切,一向以孝为先的康熙,也是要顾虑的,所以,让完颜福晋去汤泉养身,让德妃全心照顾病中的太后,一切显得那么适当贴切。可是,唯独,对受害者的我,却没有任何只言片语。或许,没了十四,我,不过就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妇人罢了。
    龄芳与龄芬仍是被太后派来照顾我,隔三差五从慈宁宫里送来的稀药补品更堆满了整个书房,小九每日将翠丹熬好的药汤监督我喝完,讲些小时候的趣事给我听;十三耐着腿疾,与我一聊,便是一下午,我想让他带弘历来,他说,他原先也想的,可又怕我触景生情,现在我自己提了,他便了然。


    看着眼前的弘历,三岁的他已经会跑会跳,奶声奶气地说着口齿不清的话,那像极了我的眼睑,那直挺的鼻梁,那薄片嘴唇。如果,小宝贝还在的话,生下来,一定跟弘历长得很像吧,毕竟,他们是亲兄弟或亲兄妹呀。小宝贝一定很可爱的,皮肤一定很白,因为我会舍得花银子天天吃燕窝;小宝贝一定很聪明的,因为我会忍着鸡蛋的饱腻感,坚持一天吃两个鸡蛋;小宝贝的乐感一定很好,因为我会让他的阿玛天天弹琴给他听,尽管我从没有听过十四弹琴;小宝贝一定很乖,因为他在额娘肚子里一直都很听话,他一定是个关心额娘的小宝贝,不像弘历,才两三个月,额娘就得带着他到处避难。小宝贝,我的小宝贝,都是额娘不好,是额娘不懂得收敛,才害你这样,要是额娘不去与嫡福晋争那所谓的宠,你,应该还会在额娘的肚子里吧。小宝贝,额娘对不起你,你不要怪额娘好么?额娘真的后悔了,再也不会了,小宝贝,我的小宝贝,你回来好么?求求你,回来,好么?
    “不是说不会触景生情么?怎么又这样了呢?”十三坐在床沿,伸手试去我脸上的泪痕。
    “不哭,你不就更担心了么?”我哽咽道。
    “嗯,也是。那就,哭吧。”十三笑得比哭还难看。
    “弘历。”我深吸一口气,对在屋里转悠着的宝贝道。
    “妈妈。”弘历向我跑来,双肘支在床沿,双手托住小小的脸蛋,道:“妈妈,你怎么了?”
    “妈妈不乖,不喜欢读书,所以病了。”我对弘历微笑道。
    “弘历不生病,所以喜欢读书。”经历小大人似地点头道。
    “是弘历喜欢读书,所以不生病。”我纠正着他的语句矛盾。
    “嗯,十三叔说,十四叔来,妈妈病就好了。”弘历的表情让我觉得十三跟他说这句话时,表情应该是很严肃的,因为此时弘历的表情,也是如此。
    抬头看着表情有些微讪的十三,我对弘历道:“妈妈生病,是妈妈的错,与谁都无关,所以谁来,病都是在的。”
    “妈妈快读书,病快点好。”弘历太小,听不懂我的话,只说出他心里的简单想法,却也最真切。
    “十四弟,昨日,已回京。”十三看着我,缓缓开口。
    “嗯。”左手抚着弘历的脸蛋,他的脸上有被蚊子叮过的红点。
    “他,有来过么?”十三问道。
    “没。”闻书没放天竺葵么,怎么还有蚊子叮到弘历的脸上。
    “你,想见他么?”十三又问。
    “不。”仍是简单回答。
    “弘历,以后天天陪妈妈,好么?”虽然这是个美好的奢望,但仍是想得到弘历的答案。
    “好。我要陪妈妈。”弘历吃力地爬到床上,我给他脱掉鞋子,他则坐在我身边,很认真地对我道:“妈妈,我不写字。”这孩子,竟然跟我一样,不喜欢写字。
    “妈妈生病,也是因为字也不好呢。”我对弘历道。不能让他跟我一样,写个字也让人挑三拣四的。
    “那,妈妈教我写,阿玛教,我怕。”弘历在我耳边道,但一旁的十三仍是十分清晰地听得到他所说的话。
    “好,不过,让你十三叔教你写字,他的字是最好的。”我对弘历微笑。
    “你十四叔的字最好,让他教你?”十三的话是对弘历说的,可却一直看着我。
    “不,我就是要妈妈教。”弘历的回答十分肯定。
    “好,那就妈妈教你。”我对弘历许诺道。我现在的字应该也还是可以的。
     没过多久,十三便带着弘历走了。这屋子,又恢复了寂静。是的,静,静得有些可怕,静得让我感觉,一张与弘历一模一样的小婴孩的脸蛋在我眼前不停地晃悠。是小宝贝,他在这儿,他一直在我身边。急急起身,赤脚踩在地上,臂膊微弯,弘历刚出生时,我就是这么抱着他的吧。那时他还小呢,还不到满月,我每隔一个时辰就得给他喂奶,我还唱曲给他听,那曲,怎么唱的?
    “摇啊摇,摇啊摇,我的宝贝睡着了。
      摇啊摇,摇啊摇,我的宝贝睡着了。”
    不停地唱着,不停地哼着,不停地轻晃空空如也的臂膀,我的小宝贝,额娘唱曲给你听,你,听到了么?


                  

                              第七十二章 自责

    怎么会这样?为何会这样?到底,是我错了,还是静儿错了?还是,哪里错了?皇阿玛下旨让我送端敏公主到塞外,回来时一路极少停歇,为的,就是心心念及的静儿,还有肚子里的小宝贝,那是我和静儿的孩子。静儿没有答应与我成婚,除了太后那不愿委屈她,让她只做个侧庶福晋,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静儿始终不愿嫁予我,即便,我与她两情相悦,即便,她已与我鱼水共欢。可,这样的无名之姻,让我感到无奈,甚至,是无助。她不愿嫁我,是因为她心里还有十三哥么?还是那失踪的一年里,四哥对她做的一切?亦或是,她愿意与我同床共枕,仅仅是因为,因为我的强取豪夺?不重要,不论原因是什么,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了我的骨肉,只要有了孩子,她便不会离开我,爱子如命的她,有了对弘历的无奈舍弃,必定不会舍得下这孩子的。而这孩子,也能弥补弘历不在她身边遗憾。
    可这,这美好的愿望,竟然被那一向满口仁义孝道的嫡福晋给破灭了。九哥每隔三日,便会差人送信于我,除了朝庭上的事,更多的,则是静儿和腹中胎儿的琐小细微之事。但自从几日前,九哥送来的信,只写:万急速回。原本急切的心,更加揪拧了。快马加鞭,撇下送驾的车队,我带着两名护卫只身回京。夜幕将临,不顾朝例需先到皇阿玛那复命,直接到了府里。
径直往心轩走,管家得了消息,跑着在我面前跪下,不停地磕头。
    “爷,奴才该死,没有保护好郡主,奴才该死!”管家的话让我的心咯噔一下。
    “说!”揪起他的衣领,急急问道。
    “是。您吩咐让嫡福晋去汤泉山庄,可是您前脚刚走,嫡福晋就回来了。郡主摔倒在院门口,嫡福晋非但不让小顺子请太医,还把小顺子杖罚,幸好九爷赶来,郡主命才保住的。”管家说得有些乱,但大致已明白。
    “门房是我骁骑营的人,我交代过除了九哥不能放任何进来,嫡福晋是怎么进来的?”我拉起地上的管家,大喝道。
    “爷,不能怪门房,嫡福晋是从厨房后门进来的。”管家哆嗦着。
    是,竟然是我!门房是我的人,且交代过,却唯独漏了这后门,是我的疏忽!
    “那,郡主伤哪了?在哪?”压下那心里的惶惶,不敢问那最害怕的问题。
    “郡主,在,郭络罗大人那。只是,只是小主子......”
    “......怎......样?”我听到了自己发抖的声音。
    看到管家轻轻摇头,我踉跄后退。不!不!我的孩子,我和静月的孩子!才三个多月啊,怎么,怎么会这样?我多么期望他的到来,他一定是个胖小子,是个活蹦乱跳,像静儿一样调皮捣蛋,却又擅长棋乐;像静儿一样讨厌八股,却又满腹诗词;像静儿一样,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还有,我与静儿那一样的火爆脾气,还有......这些,都没有了,都没有了,我的孩子,我和静儿的孩子......不,我都这样伤心,何况静儿呢?擦去不知何时湧在眼底的泪,跨上马,狂奔至她堂叔那。


    床上的她,仍是那么美丽。肤白如瓷,婉媚如明月的美目,此刻紧紧相闭,浓长的睫毛还闪着未干的泪花,原本不需胭脂点染的红唇,现在却苍白无血色。轻轻地靠近她,在床前蹲下。她,一定很伤心,伤心得,连睡梦中都在哭。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保护好你,还有我们的小宝贝,你一直希望,小宝贝是个女娃,其实,我也是希望是个女娃的,可是,我怕她长大了,便会被嫁到遥远的草原,到那时,你一定会很伤心不舍的。如果,小宝贝是个男娃,那他一定会是男子汉,我一定要告诉他,他有一个非常美丽、非常漂亮的额娘,他的额娘,是我的宝贝,比我生命还珍贵的宝贝,所以,作为我的儿子,一定要保护好他的额娘,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因为,我不知道,命运的无常,我能保护静儿多久。可,儿子,你逃走了,你害怕了么?你不愿保护你额娘,不愿来到这世上了么?好吧,如果你真的不愿来,那就走吧。我的儿子,一定是我满清的巴图鲁,不会像你这样,遇到挫折,便就弃母而去的;我的儿子,一定不顾任何险阻,也要坚强地活着,长大了要保护爱他如命的额娘的,就像,弘历一样。所以,如此胆小无能的你,不配做我的儿子!
    指腹轻抚她白晳的脸颊,低头轻吻她光洁的额头。“我会,处理好一切。”然后,转身离屋而去。临出门时,交代翠丹,别让她知道,我来过。


    临下宫匙前,乾清宫内,我双膝跪地,与皇阿玛对视。
    “胤祯,这么做,已经是最大极限了。”皇阿玛许久才道。
    “无人重罚,如何能服?”我直视皇阿玛。
    “让她去汤泉长住,无诏不得还京,这已是守活寡,还不算重罚?”皇阿玛摇头道。
    “算,但还不够。”我字字顿挫。
    “嗯?”
    “完颜氏是被完颜家从半路中接回的,然后直接到了府里的后门,这是预谋策划好的,不能只处置完颜氏一人!”我道。来见皇阿玛之前,九哥已得到消息与我碰头,原来,从我一脚踏出京城,完颜家就在为完颜氏出谋划策。
    “你的心里,不能只为一个女人。你对静月情深意重,这值得津津乐道,但,你应该有更大的胸襟,这完颜家,是你额娘千挑万选为你找的亲家,这与你的今后,可是息息相关。”皇阿玛说得隐悔,但其中的意思,我已明白。
    “求皇阿玛,为静月讨回公道。”我的头磕在地上,求皇阿玛。
    许久,没有回声。“十四阿哥,起吧,皇上去了密娘娘那。”原来,皇阿玛已不知何时出了殿堂。


    翌日,下了早朝,急急赶往静儿堂叔府。翠丹在院门口便已看见我,她小声道:“十三爷和四爷府的小阿哥在屋里呢。”我点头,慢慢往屋子走去。站在门板后,清晰地听到屋内人的谈话。
    “是弘历喜欢读书,所以不生病。”她在引导弘历好好读书。
    “嗯,十三叔说,十四叔来,妈妈病就好了。”十三哥是懂我的。
    “妈妈生病,是妈妈的错,与谁都无关,所以谁来,病都是在的。”与谁,都无关,包括,我么?
    “妈妈快读书,病快点好。”
    “十四弟,昨日,已回京。”十三哥为何这时提起我回京。
    “嗯。”
    “他,有来过么?”
    “没。”
    “你,想见他么?”
    “不。”
    “弘历,以后天天陪妈妈,好么?”

    十三哥提起我时,她竟然是如此简单的回答。十三哥走后,她便急急起身,赤脚踩在地上,臂膊微弯,就像,手中抱着婴孩一样,轻轻晃动着,口中传来她的喃喃之声。
    不,不!我的静儿,不能!不能够的!看着眼前视我如无物的她,几日来的想念,两天来的悲痛,再也克制不住,泪沿着颊骨滴滴划落。
    “小宝贝,你怎么,一下子长那么高了?”她已不知何时,放下臂膊,吃惊地看着我。然后又道:“呵,你长大的样子,跟你阿玛真像。”
    看着眼前痴痴傻笑的她,我的心如刀割。不,不会的,我的静儿......想上前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却又怕惊吓到她,更怕的,是她拒绝。我想砸地,想摔椅,想狠狠打自己巴掌。握紧拳头,控制着几近疯狂的念头,在自己理智仅存之前,跑出了屋子。
    坐在屋外的石阶上,院门已被贴心的翠丹关上了。翠丹是怕我这副窝囊样被人瞧见么?耳边,又传来静儿的袅袅之音。她在唱歌,唱的什么,听不清楚。我的静儿,还在乎我么?刚才十三哥问到我,她只是简单地一字回答,十三哥问她想见我么,她却只回了个“不”字。她,还把我放心上么?她刚才的样子,思绪已不能分清,是我害的,是我害的。如果,我能周全些,在后门也安放骁骑营的人,也许,完颜氏就那没那么容易进府了;如果,我不贪功,不去送端敏公主出塞外,静儿和小宝贝就不会出事了;如果,我没娶那么多福晋,静儿就会是我的嫡福晋了;如果,我心里没有贪念皇阿玛次次暗示的帝位,就不会只能将静儿置于这皇城中了;如果......太多的如果,但却已没有如果,我和静儿的孩子,已经离我们而去了,而静儿,我最心疼的静儿,已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女人;我的自以为是,害了我的孩子。我,不配做她的丈夫。



                        第七十三章 重修

    歪在炕上,门口吹进一阵凉风,夹杂着一片树叶,飘落在屋内的地上。冬天,到了。
    “艳蕊,把门帘放下吧。”我向一旁的艳蕊道。
    从我来到堂叔府,已经四个月了,又发生很多事。闻书走了,病得快不行了,四阿哥才让十三带我去见她,她说,她一生是无憾的,只求把她葬在汤泉附近。我知道,她想守着那唯一与她心上人共同有过的地方。不顾刚流产后禁忌,坚持闻书的一切后事由我操持,钗儿也是把闻书当姐妹的,从头到尾,都是我说什么,钗儿去做,一场葬礼办得体面周到。弘历平常最粘的就是闻书,她一走,弘历也跟着生了场病。四福晋到处烧香抽签,大体都是弘历入岁运不到,要送到别处才好养,德妃念孙心切,请向太后请旨,将弘历暂交予我扶养,太后为顾及我的感受,还专门让小九来问我如何,我自是点头。四个多月,除了替闻书办后事,我便一步都不曾再走出院子。心里有个奇怪的想法,也许,我的性子很适合圈禁?
    十四,再也没有来过。我心里清楚,不是他不想来,是他不敢来。因为,小宝贝不能出世,是因为完颜氏,尽管他已经为了我把所有的福晋送出了府,但仍是难以避免让我和小宝贝受到了伤害。他,在伤心懊悔时,更多的,应该是愧疚吧。他,一定以为,我会怪他,会把一切都怪在他身上。我会么?会怪他么?是的,刚开始时,会,但后来不会了,一点都不会了。如果没有我招摇地向世人彰显我与十四的感情,如果没有我对他那些福晋的示威,如果没有我在太后面前张扬受宠,一切,可能就不会发生,或许,也会发生,但却可以避免。
    我在等,等那某人,可以气宇轩昂地来找我,而不是唯唯诺诺的劝慰。记得,以前等十三时,是准备好结束的感情;现在,等十四,是准备好重新开始的感情,因为,我与他,并不是因为只有一个小宝贝的牵扯,还有眼前,趴在桌子上,困难地拿着笔,在纸上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写着自己名字的弘历。
    “妈妈,我写好了。”弘历小心地把笔放在笔架上,抓起纸向我跑来。
    “我看看。”我笑着接过他手中的纸,认真看起来。“字是写对了,可是,却还是不正的。”
    “十三叔说,妈妈的字以前也是很难看的。”弘历闪着明亮的眼睛,对我道。这十三,怎么老是在弘历面前扯我的后腿。
    “嗯,每个人刚开始学写字时,都是写得很难看的,不过呢,要是天天认真地写,就会写得很好的。”我抱起弘历,让他与我一块儿坐在炕上。
    “那,谁的字最好呢?”弘历仰起头问我道。
    “唔,你皇玛法的字写得最好。”我接过艳蕊手中的蛋羹,舀起一勺,轻轻吹凉,放入弘历口中。每日下午,我都会让翠丹做份蛋羹给弘历,只是里面加的辅料不一样,有时候是虾皮,有时候是蠔干,有时候干贝。这北京城什么都好,就是离海边远,连这海鲜也只能吃些干货类的。
    “嗯,我的字要跟皇玛法一样好。”弘历吞下一口蛋羹,重重点头道。
    “好,那我让你十三叔带些你皇玛法的字来,让你临摹。”说完,再将一勺蛋羹放入弘历口中。
    “又让我这瘸子带什么?”十三挑起门帘,大声笑道。
    “十三叔。”弘历见到十三,高兴地跳下炕,向他奔去。
    “你不过是个腿恙的,还自称是瘸子了。”我起身,抱走往他怀里钻的弘历,不让他站着还需受力。
    “像我这样子,也就你把我当个无恙的。”他拖着一条腿,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炕边。
    “这天开始冷了,你就别过来了,要不,这腿又该难受了。”我放下弘历,让艳蕊继续喂他蛋羹。
    “再过些日子,就该过年了,四哥说,让弘历回府过年,等过了元宵,再来你这儿。”十三喝着我给她泡的功夫茶,一脸享受道。
    “过些日子?这才十月呢,离过年还早呢。”我嗔他道。
    “你也知道,四哥是个冷性子的,我早些来跟你说,让你心里有数。”十三抬头,看着我道:“你,心病好了?”
    看着眼神清澈,毫无杂质的他,我摇头,道:“我的心,没病,何谈好或不好?”
   “唔。你能想通,那我就放心了。”他点头,直催我再来一泡好茶。


    腊月初八,喂了弘历吃完腊八粥,便将他的部分衣物整理好,亲自将他送到雍王府。翠丹不让我出门,说这冷雪天气,可别让我冻着了,可我坚持,她只得把我和弘历裹得层层叠叠。亲手将弘历交予那拉氏,又说了些不着边际的寒碜,将翠丹一块儿留在那拉氏这照顾弘历,我便独自带艳蕊出了雍王府。
    少了弘历叽叽喳喳的童音,这院子,就更无生气了。龄芳与龄芬都到了出宫的年纪,她们与我感情不错,原来两人早已有心上人,都是同在宫里当差的侍卫,我问了她们俩的意思,愿不愿意随心上人,她俩都说,想是想,但这不是做奴才想就成的。我这好人,便做到底,向太后说了,她俩同天成婚,太后赐了不少东西,我也难得去参加了今年唯一的一件喜事。翠丹又让我留在弘历身边了,所以,这院子里,就剩下我和艳蕊了。
    看着院内的皑皑白雪,坚持不让艳蕊扫雪,院子就她一个人了,要是她累病了就不好了。所以,此时的院中,已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积雪。我,好像,从来没有过在雪里,痛快地玩过!心血来潮,披上几年前十三送我的熊皮披风,跑到院中,感受这冬雪特有的冷骨冰肌。

    “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
    我口中喃喃,感觉着手中轻轻飘落中雪花,在掌心的温热下化为雪水,也许,天冷了,人的心,也跟着冷了。

    “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
      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
    
    突兀的男声接了我的诗句,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压下心底的澎湃,缓缓转身,看向院门。那挺拔英气的男子,在积雪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冷俊,就像一棵高大的白杨,耐住严寒,不畏阻碍,仍坚守着自己的执着,在沉重的冰寒下,每一片叶子、每一颗叶芽,都是始终向上着,绝不弯曲低头,绝不庸媚乞求。这样的十四,才是我心中的白杨。
    他慢慢走近院中的我,在我半步之遥站定。他的眼神里,有着心疼,和令人惊骇的血丝,他,又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他又瘦了,最明显的小双下巴,已变得尖细。许久,他都不再跨出这与我相离的半步。他,在害怕么?害怕,我会弃他不顾?不会的,因为,我的十四,只有一个,即便他脾气暴躁地对我大吼大叫,即便他大男人地不让我与其它男人接触,即便他连把我留在身边都是强势逼迫,即便是他的福晋害我如此。可,他还是我心中的他,我,爱他!无关乎其它!
    向前迈出这千山万里的半步,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际,头靠在他的胸前,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感受着这久违的温暖,缓缓道:“你不知道,我怕冷么?怎么,这么久,才来?”回应我的,是他紧紧抱住我,将我环抱在他如春天般的怀抱里,紧紧的,额头感受着他被寒风吹得冰冷的脸颊,还有,耳边传来他呼吸频乱,喉节不停划动的声音,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不愿在我面前,让我看出他的脆弱,与害怕。这样的他,让我,更加心疼,更加难以割舍。
    “不会了,再也不会让你冷了,有我在,不会了!”他紧紧抱着我,不停地呢喃。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他的声音,有着哽咽,我想抬头看他,他却拒绝,把我按在怀里,不让我抬头。我在他怀里,轻轻摇头。不,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没有让你跟我们的宝贝相认,我更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小宝贝,是我,对不起你。
    许久,他的呼吸才趋缓,稍离怀中的我,指腹轻抚我的脸,从额头,到眉毛,到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唇,忽地将他冰冷的薄唇附上我的,温婉的开端,像在轻轻试探,得了我的回应,他便变得猛烈追索,弥补近半年来的思念和痛苦,最后,才在温柔和缓中,不舍地离开这已被他呵护得热气淋漓的樱唇。
    “我,来接你回家。”他眼中的浓浓爱意,令我无法拒绝。我点头,他则背向我,在我面前半蹲,道:“我背你,雪大小心冻了脚。”
    闻言,我依他的意,跳上他宽厚的虎背,任由他背着我,在经过正院时,忽略堂叔和位鸿的不敢置信,还有小九笑逐颜开的脸神,骑上他的汗血高马,扬长而去。
    看前眼前这半年未踏足的十四府,心里的芥蒂慢慢攀浮,他先下马,伸出双手,像之前一样,等待着我的回应。我的十四,他没变过的,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一直都是最爱我的十四,所以,我应该相信他,相信他能给我一个最安全,最贴心的地方。
    “这府里,只有一名叫胤祯的男人,还有她唯一的妻子。”他的双手始终没有放下,期待着对我说。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诚恳,也最真实的承诺。伸出双手,像之前一样,弯腰向他落去,他仍稳稳地将我接住,趁势抱起我,向心轩走去。
    一路被他抱着,进了院,进了屋,进了右偏房,他将我放在床上,转身关门锁栓,走向床上一脸羞涩的我。

   今夜,无人入睡。
   脸红暗染胭脂汗,面白误污粉黛油。
   一倒一颠眠不得,鸡声唱破五更秋。


    也许,上天是公平的,在让我失去小宝贝的同时,却让弘历名正言顺地呆在了我的身边,同来的,还有十四的第四子弘暄。
    十四嫡福晋完颜氏被康熙的一道旨意困在了汤泉养病,几位侧庶福晋则被十四安置在了新赐的府里,这新府是康熙特意下旨赐的,后来问十四,才知道是他向康熙讨的。几位侧庶福晋都有自己的子女,唯独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没有,所以完颜氏被罚至汤泉后,她的两个儿子弘明和弘暄便由伊尔根觉罗氏抚养。年初时,弘明得了风寒,伊尔根觉罗氏自己也累倒了,当然,这些事是到太后那请安,碰到德妃时她有意无意提起的。德妃说,弘历之前也是小病小灾的,自从来了我这儿,便壮得像头小老虎,希望能把弘暄也放到我这儿来,一来伊尔根觉罗氏病了,二来弘暄的体质是稍弱的,如能让他跟弘历一样跟我一块住些日子,兴许身体能调养好些的。
    德妃的意思很明显,太后却怕我放不下之前的芥蒂,想替我推掉,我却摇摇头,把这事儿给应了下来。毕竟,大人的事儿,与小孩何干?况且,弘暄现在只有七岁,对我应该没有多大的反感情绪的,他和完颜氏分开,虽然是完颜氏自己造的苦果,但至少与我有关。所以,从心里,我是真心疼爱现在站在慈宁宫里,我面前的这个小男孩。
    “我们见过面。”看着这个曾经相识的小男孩,尽量忽略那日所发生的不好回忆。
    “嗯。”弘暄点头,眼神清明。
    “弘暄,这是静月郡主,以后,你就跟她,还有你阿玛,一块儿住。”德妃和蔼地对弘暄道。
    “玛麽,姨娘说,她是狐狸精。”弘暄转头对德妃道。
    “胡说。”德妃的脸难得有了怒容,但碍于太后在此,不得不控制住,又道:“那是你姨娘胡说的。”
    从太后身旁起身,在弘暄面前站定,蹲下身来与他平视。小小年纪的他,个子与身体比常人薄弱,但那嘴唇的直抿,却是和十四像极,现在,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并没有厌恶或记恨。
    “你知道,为什么她们叫我狐狸精吗?”我问他道,他摇头不解。
    我作手势对他咬耳朵,轻声道:“那是因为,狐狸精都是很漂亮的。她们嫉妒我比她们漂亮,所以叫我狐狸精。”他闻言,一脸了然。
    “你觉得我漂亮么?”我又问他道。
    他重重点头,道:“你就是诗里写的昭君之姿。”看来,这小子很喜欢王昭君?
    “可是,姨娘也说,额娘去汤泉,是因为额娘杀了你的两个孩子。”弘暄的眼里,有着不解和疑问,太后与德妃有了瞬间的呆滞和紧张。
    忍住鼻头涌起的酸涩,弯嘴微笑道:“你额娘病了,所以去了汤泉养病,而且,是你皇玛法让她去的。你不信你可以问你皇玛法么?”
    “我信。”弘暄重重点头。
    “那,以后,你就和弘历一块儿,在我那儿,我教你下棋,你阿玛教你剑术,可好?”我轻轻地摸着他的后脑勺,温柔地道。
    “嗯。”弘暄点头,一脸笑靥。


    当天,我就把弘暄领回了旧府。我让翠丹把西厢房好好收拾下,让弘暄与弘历同睡一屋。小孩子都是比较容易合群的,不一会儿,我逗着弘历,弘历笑得花枝乱颤后,生涩矜持的弘暄也才放开地笑逐颜颜。晚上,看着炕上呼呼大睡的两个俊俏小人儿,心底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今天在慈宁宫,弘暄说,完颜氏杀了我的两个孩子。两个?所有人只知道我怀的这次孕,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小宝贝,应该是双胞胎,应该说,是有两个小宝贝。难怪,难怪我三个多月的肚子,看起来像常人五个月的大;难怪,难怪太后在听闻我流产后,气得晕厥,完全失了平常的慈祥,一味地要康熙严惩完颜氏;难怪,所以的人,在我面前绝口不提产后之事。只是,那心里最疼的,不是我,而是,那对我有着自责,还有对小宝贝有着愧疚的十四,原来,他的愧疚,是双倍的。他,心里,应该是最难受的。
    低头轻吻两个小家伙,再把被子捋了捋,交代好翠丹,才出西厢房回自己的屋子。半夜,辗转反侧,身旁的一袭温暖靠近。
    “我以为你睡了。”他的手环上我的腰。
    “没,怎么那么晚?”我往他怀里钻,吸取久违的特有体香。
    “我到九哥那儿,商量些事。”他一语带过,又道:“我回来时,管家说,弘暄被你带回来了?”
    “嗯。”我抬头看他。
    “额娘之前与我提过的,想让弘暄来府里,我怕你伤心,推了好几回......”我捂住他想解释的口,轻轻摇头,道:“我喜欢弘暄,其它的,什么都不用说。”
    他目不转睛看着我,直到确定我的话,与我的眼神有着一致的肯定,他才深叹一口气,道:“是我,把你想得,太狭隘了。”
    “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心胸宽阔,你若再去拈花惹草,你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我杏眼圆瞪,恶狠狠地对他道。
    “初一至十五,我就只沾你这花。”他认真回答着。
    “那十六至三十?”我挑眉询问。
    “十六至三十,你就只惹我这草。如何?”他讪笑道。
    “唔。此议,甚好!”我点头娇笑。
    闻言,他低头俯卧,今夜,仍是一室旖旎。


    弘历已经五岁了,在我身边已经整整两年,从上个月开始,他已经开始依皇家教例上学。虽然弘历与弘暄不是皇子,但却也是皇孙,所以他们的教育与当时的十六是没什么两样的。从寅时起床,至末时,整整一天,下学后回府,已经是累了一天。弘暄的体力不支,所以一回来我也没有逼他再背书,只是坚持让他顿顿必须饭饱,原来他体弱,并非天生,而是挑食,且食量少,估计是之前完颜氏太过宠他,依着他的小性子来,到了饭点便有抵触情绪。还好,这小子怕十四,一见到十四便像耗子见了猫,一声都不敢吭,在十四的冷脸下,努力地把碗里的饭菜扒完,然后才礼貌离桌。
    倒是弘历让我省了不少心,这小子饭菜向来是能吃的,因为我告诉过他,现在有东西吃,说明现在九洲盛世,是爱新觉罗家的骄傲,反观每个朝代的衰败,都是从碗中物渐少而始的,所以,餐样作为盛世的体现,一定要多吃!一向把康熙看成是心中偶像的他,自然是为了康熙盛世而努力地将桌上饭菜消灭。作为一名只有五岁的孩子,弘历还是很好骗的!
    再有,就是弘历的书。和弘暄一样,我并没有硬逼他回府后还要背书,但他却在饭后半个时辰,开始努力背诵,十四问了他,原来是四阿哥告诉他,等明年天暖了,弘历就得回雍王府住了,到时四阿哥会天天考他,难得这小子未雨绸缪,害怕四阿哥对他恶脸相向,竟逼自己天天诵读。唉,弘历怕四阿哥,弘暄怕十四,真是子孝父严矣!
    九月天,已到秋叶落黄时。弘暄在我的细心教授下,棋艺甚精,弘历虽然年纪小,可是却聪明伶俐,经常能与大他四岁的弘暄不分胜负。难得的一日,一大两小均在午后有闲情,聚在屋里各行其事,却又毫无声响。
    弘历与弘暄在花厅圆桌上对弈,十四背靠软垫在炕上看书,我则在书桌上努力地与毛笔奋斗。
    “妈妈,你的字,跟十三叔的好像。”弘历不知何时,已撇下棋局,站在我身旁。
    “不对,妈妈的字体像十三叔,神却似阿玛。”两年的相处,弘暄已跟弘历一样,喊我妈妈。
    “嗯,还是弘暄的眼看得准。”那十四老小子,也过来凑着热闹了。
    “十四叔,弘蟑说,妈妈与十三叔是青梅竹马。”弘历闪着无辜的眼睛,问十四道。
    “唔。”十四不置可否。
    “弘蟑还说,妈妈是被你抢过来,霸王硬上弓的。”弘历又是一语惊人,我似乎听到了自己强忍着的哧笑声。
    “唔。”十四仍是站在我身旁边,状似无谓地看着我桌上的字。
    “弘蟑还说......”弘历仍是要问个明白。
    “够了。”暴龙十四终于忍不住,止住弘历的“弘蟑说”。弘蟑,小九的第二子,康熙四十八年二月生,比弘暄小两岁,比弘历大两岁。
    “你们想知道,我与你妈妈的事情?”十四与眼前两个精明小人儿,开门见山。
    “嗯。”两个小家伙重重点头,道:“您不知道,弘字辈一块儿读书的,说妈妈什么的都有。我们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弘暄比弘历多了些实诚。
    “好,那我,就讲与你们听。”十四难得地对两个小家伙没有一脸严肃,将他们引至炕上,与他们对案而坐。
    “我,第一眼见到你们妈妈,是在康熙三十九年,那时,我和你们十三叔,在酒楼碰到了路见不平的你们妈妈。”十四顿了顿,眼瞄我处,然后,又道:“第二次见到你妈妈,他不仅不回答我的问题,而且还恶狠狠地瞪着我。”
    “第三次相遇,便是十三叔与妈妈情断意止后的宜娘娘寿辰上,那晚,你们妈妈的诗做得好,萧音更是神曲绕梁。后来,我被你们皇玛法罚到观德殿思过,你们妈妈舍不得我一个人,便跟了去。”十四说得煞有其事。哼,明明是你把我从小九的眼皮底下掳去的,竟然说是我舍不得你?
    “再后来,我去了骁骑营学武差,每日,我都会在山上採些野石榴差人带给你们妈妈,那些日子,她火旺咽肿,听营医说,野石榴能治此症,我便天没亮骑马去摘,然后再溜回营里。后来,才听胡太医说,那石榴治此症,需去皮捣烂水煎,汤液冷后含漱,枉费了我半年的无用功。”原来,他当时是想用新鲜的野石榴治我还未全愈的喉症。天没亮就去摘的么,那半年来,他岂不是没有一觉是睡熟的。
    “你十二叔与钗儿婶子成婚那年,我与你们妈妈,也是那日,便已拜的天地。当时,我还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骄横不可一世,其实不过是个一事无成又自以为是的纨绔子弟。可你们妈妈没有嫌弃我,那晚,我连红盖头和挑秆,都是向你十二叔借的。至今,我还欠着你们妈妈,一个像样的婚礼。”看着眼前无比认真的十四,心里的有股酸楚。
    “就在我以为,与你们妈妈情定汤泉时,她却失踪了。那一年,我找了你们妈妈整整一年,不顾皇阿玛的暗示,不顾兄弟们的劝慰,不顾大臣的冷言,甚至花光府里的所有积蓄,翻遍了整个北京城,却找不到你们妈妈。其实,我很怕,你们妈妈,就这么走了。也许,上苍还是有良心的,你们妈妈又回来了,所以,从那以后,我用尽所有办法手段,也要将她留在身边。因为,我,不能失去她。”
    “胤祯。”泪流满面,情不自禁地往他怀里扑去,没有顾及弘历与弘暄在场,往他怀里钻,不知要如何发散心中情感,只是无声无息地哭出来。两个小家伙,已不知何时,退出了屋子,留下情真意切的两人。
    男人轻抚着女人哭泣颤抖的背,任凭女人尽情地发泄着,许久,男人心疼地拍抚着怀中睡着的女人,指腹轻抹女人的泪痕,轻言:我,一定要给你最好的!



                        第七十四章 离别

    康熙五十四年正月,下诏贝勒胤禩、延寿溺职,停食俸。
    十月,谕大学士:“朕右手病不能写字,用左手执笔批答奏折,期于不泄漏也。”
    十一月,废太子胤礽以矾水作书,嘱大臣普奇举己为大将军,事发,普奇获罪。

    康熙五十五年夏月,弘历被四阿哥接回了雍王府,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弘暄也一并去了雍王府,与弘历同吃同睡同上学,待冬至时,再将两个小家伙送回十四府。我是有私心的,两年的相处,弘暄已是我的半个孩子,以后十四的风雨会累及他的子女,而我力小量微,只能尽力保全我视为己出的弘暄。希望四阿哥看在弘历与弘暄两小无猜的情谊上,不要太为难弘暄。
    十一月,准噶尔部策旺阿拉布坦祸乱西藏。至此,十四党多年经营的武差功底极尽展现,老八老十上下活动,凡是武差均请旨力荐十四,小九更是大把地向武将门候洒银子,而十四,亦是卯足了劲,拼了命地做好康熙交代地每份差事。

    储秀宫内,宜妃去了惠妃那,刚从西山锐剑营回来的几位皇阿哥,筋疲力尽、累样尽显。
    “快,倒些热水来,他奶奶的,爷的脚快断了。”老十的大嗓门,老远就能听得见。
    “萨克伊这老家伙,不是老十七的部下么,怎么这么能折腾。”小九的不满更是指名道姓。
    “依我看,十七弟的练兵之术更精了。”老八的话总是直指要害。字面上的意思,是让听者感觉他在夸十七,实际上,是在告诉在座的几位兄弟,十七的势力,已不容小视。老八之言,让在场的几位阿哥,静默思忖。
    “还没到呢,就听到十弟的嗓门儿了,敢情昨儿晚上又受气了?”烿霞的厉嘴可从来没放过老十。
    “哟,这什么味儿?”雯芊与烿霞一进门,便闻到一股膻味。原来,四位阿哥已脱去鞋袜,各自坐在椅上泡起了脚。刚才,我去慈宁宫给老太后请安,碰上了烿霞与雯芊这对妯娌花,便寻思着一起过来向宜妃姑姑请安的。
    “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几位爷弄些温补的汤来。”烿霞见老八坐在椅上,难得平常维持清雅体态的他,此刻也已无力地摊坐。看向老十,他不仅不停地动着脚掌来回地搓洗着,口中还不停地碎碎念,估计也就是把某些人骂个狗苟蝇营。小九倒是一声不吭,也许储秀宫是她额娘的地方,他也便没有了顾忌,直接躺在了炕上,放下双腿泡在盆里,任由宫女帮他洗。
    看向坐在最外边的十四,他靠着椅背,头微仰,眼睛紧闭,尽力的放松,应是在闭眼小寐。把怀中装有玫瑰露的小瓶子递给小顺子,让他用玫瑰露倒在十四的洗脚盆内给十四洗去浮尘,交代艳蕊去换个水位较高的木桶,试了下水温,将原先的洗脚盆撤去,换上了装满热水的木桶。
    拿了小凳子,卷起衣袖,伸入木桶中,手指缓缓地在水中细致地按压着他几年前受过箭伤的地方,然后是小腿腹,沿下来是脚踝处,再来是脚指,然后依样是另一只腿。原本已微噜的十四,似乎感觉异样,微睁眼见是我在帮他按压,忙坐直身子,急急道:“有人。”
    “嗯。”抬头看到他脸微红的样子,他是在害羞么?呵,忽略他的不好意思,手中的按压没有间断。
    “我不知道你在。”他腿微抬,想拒绝我的手,我抬头猛地瞪了他一眼,他才不再别扭。
    “我见你真累了,便不出声。”我道,手中指力渐重。
    “皇阿玛让兄弟几个去西山锐剑营,那萨克伊不管是哪个阿哥,都是一副铁面无私,十六弟喊了几声累,他反而气焰嚣张地说了十六弟几句。”十四说道。
    “昨儿碰见香琴了,十六前几日伤了腰,累应是会的。不过,他确实少了些体力差事,十七的身体就比十六硬邦。”我回应十四。
    “我以为你会替十六弟喊冤呢。”十四呵呵笑道。
    “才不,他若真有冤,香琴早替他喊了,劳得我这不成气的小郡主?”转头,对艳蕊道:“再添些热水来。”
    “十七弟操练时还说,要是你在,非替十六弟向那老萨克伊说教了。”十四唠叨道。
    “我哪敢?萨克伊可是老将军了,他连你们这些皇子都敢硬碰硬,何况我这女流了。再说了,他是不畏权贵的武将,打仗时最缺的就是这种人。”我依心所言。
    “嗯。赏赐知其所施,则勇士知其所死;刑罚知其所加,则邪恶知其所畏。临阵打的除了粮草,就是军心,必须不畏权贵、赏罚分明。诛罚不避亲戚,则周公有杀地之名。书云:‘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此之谓也。”十四自言自语道。
    “审天地之道,察众人之心,习兵革之器,明赏罚之理,观敌众之谋,视道路之险,则安危之处,占主客之情,知进退之宜,顺机会之时,设守御之备,强征伐之势,扬士卒之能,图成败之计,处生死之事,然后乃可出军任将,张禽敌之势,此为军之大略也。”我回想着师傅教过的兵家之略,缓缓道。
    “军中骁勇的将军不少,但像老萨克伊这样的,还真不多。”十四又是一番自抒。看来,此时的十四已不仅在争武差,更多的,是想着那军差。
    “你还记得,上次去扬州时,从知府那救的少爷?”十四突然眼前一亮,微弯腰对我道。
    “记得,只是知道他放了出来,却不知,他跟那小姐成了姻缘没。怎么突然说起这事儿?”我抬头疑问。
    “今儿个,我在锐剑营见到他了。原先我不认得他的,只是他的武艺确实不错,把十七弟都给撂倒了,我上前跟他比试,他直跪着不肯跟我比,问了他原因,他才说我救过他。”十四一脸兴奋道。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我还以为,他跟那定婚的小姐有什么后续呢。”我兴趣缺缺。
    “你们女人就爱听这些个情啊爱的。”十四一副鄙夷相。
    “是,女人都爱听,男人都不爱听。”故意顺着他的话说,但脸上却是相反的表情,又对他道:“早上出府时,你咳了些声,又上火了,别再熬夜了,今晚开始,每天一碗莲藕银耳羹,不许再偷偷倒掉。”
    “嗯。”小顺子撤去了木桶,他接过我手中的细布,自己擦起了脚。我慢慢从小矮凳上起身,这两天感觉腰有些泛酸,可能是之前落下的病根。
    “呃。”
    “唔。”一切那么顺其自然,以致于从刚才到现在,我和十四完全把在场一杆子人给忽略了,而这些人,此时正眼神各异地看着我们。
    有些不好意思,转头让艳蕊泡些茶来,大嗓老十照例先开口了。
    “静丫头,原先以为,你跟着十四弟是被他逼的,今天这么一瞧,还真不是那一回事儿。”老十瞪着圆滚滚的眼睛,表情甚是认真。
    “你懂什么,你这呆子,要是像十四弟这般温柔些,我就不用天天说道了。”雯芊用食指搓着老十的脑袋,嘟着嘴道。老十非但没有发火,反而一脸宠溺任由雯芊撒泼。
    “那活是下人做的,你怎么自己动手了?”烿霞道。她说的是我给十四按压脚伤。
    “他的伤哪深哪浅,哪怕疼哪怕痒,只有我知道。再说了,我不给他按,谁给他按呢。”何况那伤,还是替我受的。我真心实意地回应烿霞。
    “嗯。唠叨家常,说些贴己话,夫妻本就应该如此。”老八说这话儿,眼神向烿霞飘了过去,烿霞一瞬间的呆愣,然后撇撇嘴,不再看他。看来,这两人有些闹别扭呢。
    “也没八哥说的那样,静儿的按压确实不错。医书也云:足乃次心。是第二个心穴,《黄帝内经》早就已经有记载了。”十四也见到老八与烿霞的气氛不对,转移了话题。
    “而且,《华佗密笈》载有‘足心道’,足心的穴位和经络,跟五脏六腑都是息息相通。苏东坡摩擦足底的涌泉穴云曰:其效不甚觉,但积累至百余日,若信而行之,必有大益。”十四又道。原来,十四对中医还是有些许了解的。
    “气伤痛,痛不通。不通则痛,痛则不通。”烿霞亦点头道。
    “你的意思是,足心管着我们身上的每个地方。包括肾?”老十睁大眼睛问十四道。
    “嗯?嗯!”十四被老十问得有些矇,我心里也感觉,老十问的话有些奇怪。
    “难怪,难怪了!”老十点头,一脸了然的神情。
    “你这呆子,又想什么幺蛾子呢?”雯芊的口气着实跟老十的真像。
    “难怪,难怪十四弟,一晚能折腾静丫头个四五回的!”果然,老十又是语出惊人。当大家伙理解了他字里行间的意思时,都是一脸窃笑。这该死的老十,真是嘴臭。
    “你怎么知道的?”不同于我的差涩,十四倒是一脸坦然地问老十。
    “昨晚,我得了些好酒,想跟你猛醉一番,没成想才戌时你屋门就关了,我想敲门来着,听到里屋有声,静丫头死命地说:‘今天已经是第四回,不要了!’然后你又说:‘不行,四字不吉祥,再来一次!’。敢情,你这身板好,是这足心按压的功劳。呃,晚上回去,你也帮我按按,看能不能也一晚来个四五回的。”老十的话让人喷血,他最后一句对雯芊说的无比认真的表情,更是令我汗颜。不行,得解释解释真相。
    “不是的,昨晚我们说的是......”我极力想解释,老八他们讪笑的表情已经让我无地自容。
    “好了,十哥说的也不是坏事。”十四竟然欣然接受老十的误会,一脸得意像。该死的,明明是下棋的,怎么会被老十听成是那事了。
    “得咧,我这三位表妹,都是个中极品,便宜了你们几个兄弟。怎么独留我一人呢。”许久不吭声的小九,不禁感觉有些孤芳自赏。
    “嗯哼,明儿,我就将你这话,跟那九嫂说去。”烿霞调皮地学着小九平时的口头禅,对小九挑眉道。
    “非也,表哥若真觉得孤单,你的表妹可不只我们三个,自是可以,请姑姑给你做个主呀。”雯芊的表情让我感觉,似乎有些大伙不知道的隐情。我和烿霞狐疑地看向小九。也许,小九也有自己的感情经历不想让别人所知。
    “算了,当我没说。”小九无奈而言。其实,史料中的九阿哥,娶了十几房的妻妾,但只有一个嫡福晋,其它妾氏没有一个是侧庶福晋的,这足以表明,九阿哥的嫡福晋董鄂氏在九阿哥心中的地位。
    没多久,宜妃便回来了,招呼大家伙用了饭,康熙又差人宣了几位皇阿哥,我和烿霞、雯芊坐了会儿,也各自回了府。一切,都那么顺乎自然。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皇族间的女眷们,便悄然兴起一股按压学风。唉,老十,你头这蠢猪!


    七月,策旺阿拉布坦遣将侵扰西藏,杀拉藏汗,囚其所立达赖。
    十一月,皇太后不豫,疾于慈宁宫。

    从年初开始,老太后一天一次的汤药,变得更为频繁的一天三次,太医更是时时侍奉左右。每次见我时,都是强打起精神的,歪靠在炕上话说不了一会儿,便睡了去,精神头真的大大不如以前了。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玛麽,鼻头的酸楚不断涌上。她锦衣玉食了一辈子,可却是最无奈的。顶替我的亲玛麽嫁给对他完全视若无睹的福临,二十几岁就守了寡,膝下又无子女,唯一娘家血亲的我,又让年迈的她操心不少。老玛麽,我知道你是真心疼我的,脑中想起了刚才她与我的对话。
    “你这孩子,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了。身子好好调养些,依哀家看,这十四阿哥是个能依靠的,你就再加把劲,给咱博古济特家留个后。”老太后的眼神充满着期盼。
    “玛麽,这事儿,也不是急着就有的。”我摇着她的手臂,状似轻松地道。其实,我也努力过的,之前怀弘历和小宝贝们时,很轻易就怀上了,这些年来,却不知为何,一无所出。不仅太后,十四那也请了不少太医,喝了不少汤药,却仍没有迹象。
    “唉,都是那恶毒的完颜氏,好好的娃儿,就这么......”太后的眼底已经有了泪花,她深吸了口气,又道:“不说这个了,再说,不止哀家这老婆子想哭,怕你也跟着伤心了。”    我直起身子,轻拍替老太后的背,帮她顺气。
    “最近梦里,老是见到阿玛和你玛麽,还有,那走了多年的顺治爷,唉,恐怕哀家这身子,也是没多久的日子了。”老太后的样子,已经有些疲惫。
    “玛麽,别说这些的。”我整了整她身后的靠垫,让她的背更舒服些。
    “这屋子就咱祖孙两人,有些事儿,该提醒提醒你了。”老太后努力地睁大眼睛,我也依意坐向她。
    “哀家如若一去,你便没了依靠,即便,十四阿哥宠着你,也不能时时护着你不是?这些年,眼瞅着他们哥儿几个的明争暗斗,搭进去了多少皇亲贵戚、郡主格格的。哀家知你是个爱清冷,可哀家最怕的就是你这清冷,害了你。”太后说到一半,眼神有些迷蒙,打着哈欠。
    “你跟着十四阿哥,没个名份,也不是个事儿。这十四阿哥,要是最后真成了大事,如若他对你厌倦了,你岂不两空了?再者,若他成不了大事,以他现在的风头劲儿,以后便是别人的心头阻,头一个替他挨事的,就是你了。”多年的政治风暴,老太后已炼就了一双利眼。
    “唉。”老太后又打了个哈欠,眼皮支撑不住,神情渐渐放松,但嘴里仍嘱咐道:“你得好好想想,该怎么保全自个儿。”不一会儿,便传来老太后的打盹声。
    是了,即将到来的,是十四的顶峰,然后,就一夜坍塌的天翻地覆。我,该怎么办?
    次月,一整夜的雪不曾停歇过。白天请安时,老太后已经在床上迷离,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康熙亲自监督太医把脉,太医只摇了摇头,说了句:臣无能,仅听天命。看着对我疼爱无比的老玛麽已在这迷离时刻,几年来点点滴滴的祖孙情,历历在目。含泪向康熙请旨,让我留宫侍候太后,康熙准。
    半夜时,太医告急:太后,不行了。立刻让众宫人通知李德全及各宫娘娘,我则跪在老太后的床边,轻轻地用手整理着她的垂发。
    “什么时辰了?”老太后的眼睁开,有些清明。
    “子时了。”我回答。我知道,这是回光反照。
    “唉,子时。”太后重复着我的话,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着失落。
    再也控制不住,我遣退所有宫人,低头附耳,对太后道:“玛麽,其实,我已经生了一个孩子了。”
    老太后的眼神,突然晶亮无比,大声道:“真的?”
    “嗯,就在我失踪的那一年,我生了个儿子。”我点头道。
    “叫什么?”太后抓住我的手,激动地道。
    “弘历。”我在太后耳边一字一字说话。
    “是,是雍王府的弘历?”老太后顿挫了下,看着我问道。
    “嗯。”我重重点头。
    太后的神情,有了前所未有的笑容:“好,好,太好了。我博古济特家,有后了。”看着老玛麽的开心样,心底对这件事的道出,有了肯定。
    被太后抓住的手,突然被她一扯,道:“这事儿,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太后的眼神,又是闪闪精明。
    “我明白的。”我又重重点头。
    “嗯,这事儿,得瞒紧了。”她又是不停地交代着。
    “您,不问他是谁的孩子么?”我问老太后道。
    “还用问么,他俩兄弟,不论谁的,不都是同骨同肉的?”老太后的心思深沉挚真。
    不一会儿,老太后又陷入了昏迷,我知道,刚才与她的一席对话,便是今生的离别了。“玛麽。”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门口传来宫人向康熙的请安声。


    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皇太后博古济特氏逝。帝亦病七十余日,脚面浮肿。
    康熙五十七年二月,翰林院检讨朱天保上疏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康熙帝于行宫训斥之,以其知而违旨上奏,实乃不忠不孝之人,命诛之。
    三月,上大行皇后谥号为孝惠仁宪端懿纯德顺天翊圣章皇后。裁起居注官。
    四月,葬孝惠章皇后于孝东陵。



    老太后的离去,让原本清心的我更加清冷了。常日里,除了一月一次到宜妃那请安,便很少再出十四府。弘历和弘暄很贴心,总是变着方想让我开心些,两个小家伙偶尔还会小打小闹,但最后总是弘暄让着弘历。有时,我总觉得,明明是弘历过份了,弘暄却也不计较。渐渐地,我发现,弘暄也是个清冷的,对诗词歌赋没有弘历的热忱,却对算学和商经甚有兴趣,所以,每次位鸿带帐本来,我都会教他些常识,他亦是举一反三,位鸿笑言:看来皇家的财神爷要易主了。
    从前两年开始,西藏便不再太平。准葛尔的策旺阿拉布坦便侵扰西藏,去年更是直接杀藏汗,让大清朝庭甚为震惊。康熙派给众阿哥的差事,也从之前的文差,渐渐地转为近些年的武差,寓意应是观察哪位阿哥更适合担当军营之事的首选。从八爷党延伸过来的十四党,多年的人脉部署与精心策划,终于让康熙把眼光最终放在了十四身上,多次单独召见十四,与其议西藏之事,在大家看来,西藏之差,非十四莫属了。而十四,也变得更加忙碌了。

    “你该早些睡别等我的,我一忙,便忘了时辰。”歪在炕上,被熟悉的怀抱圈着。
    “再忙,懂得回来就好。”我伸了下懒腰,看向案上的自鸣钟,已经亥时了,翠丹与艳蕊我交代她们先睡了,便起身自个儿出屋,从小厨房里把锅里温着的药膳端出来。这些日子,十四天天晚归,回来后又坐在小书房到深夜才睡,虚火甚上,我只好炖些沙参麦冬汤或猪骨生地盅之类去火补中气的药膳给他吃。
    “这身子被你养得金贵了,以后你若不在身边,可怎么办?”他口中囫囵笑言。
    “西藏的三七花,揉碎了热水冲泡代茶饮;藏彩菊又是西藏独有的,长在高山去雾中,散风清热、平肝明目,你若嫌味道淡了,加些我铺里的茶叶,便可。”看着眼前俊朗的十四,我替他说了出来。
    “你......我竟不知该如何跟你开口。”十四的脸有些挫败。
    “这几日,你都是欲言又止的。那书桌上堆的都是些兵书,连折子都是与西藏军情有关,不难猜的。”拧了条热毛巾,递给他道。
    “唉,你这样,反而显得我无所适从了。”十四接过我的毛巾,擦完脸,又递给我,道。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我反问他。
    “是,因为那是唯一的路。不是,因为只有这条路的尽头,才能给你最周全的保护。”
    “我希望,你去西藏,首先是因为你自己,其次才是因为我。”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认真问道:“你,不喜欢军营兵事么?”
    “喜欢。”他点头。
    “你,不喜欢领兵率将么?”我再问。
    “喜欢。”他再点头。
    “你,不想要功勋战绩么?”我又再问。
    “想。”他又再点头。“一直都想的。军营里,没有朝庭上那些阴谋算计。有的,只有向共同的仇敌,如若不能齐心合力将对方置于死地,那对方便会集力将我们杀死。男子汉大丈夫,国之有非,岂能坐视。”他的眼睛里,有着激动和自信。
    “嗯,可你这一去,皇上若有个万一,你便功亏一篑了。”我字斟句酌提醒着他。
    “这江山是爱新觉罗家的,我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我,应对得起这个骄傲尊贵的姓氏。”他的眼神坚定。是的,如此地刚毅果断,没有被这皇位的贪焚所侵蚀而忘记了自己身份所附于的除了琳罗绸缎、锦衣玉食,还有那勇猛精进、保家卫国的责任。这样的他,与老八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看着眼前顶天立地的男人,这样的他,才是我最爱的十四。
    “我,在府里等你。”我帮不了他,但,我可以等他。
    “我,一定,会凯旋归来。”他信心百倍。
    “嗯,我一直都相信。”我重重点头。



                         第七十五章 出征

    康熙五十七年闺八月,命皇十四子胤祯为抚远大将军,进军青海。爵位从固山贝子越级至授于王爵,享亲王待遇,成为与皇三子、皇四子、皇五子共享亲王待遇的最年轻的皇子。配正黄旗之纛,王纛式样。
    十二月,皇十四子胤祯帅军西征,所有奉命出征之郡王、贝子、公等俱戎服,齐集太和殿前。未奉命出征之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与二品以上王公大臣俱蟒服,齐集午门外。大将军王胤祯跪受敕印,行礼谢恩,捧敕印出午门,跨乘铁骑出天安门,往德胜门。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与二品以上臣工俱送至德胜门列兵处。大将军王胤祯望康熙所立之处,叩首行礼,整肃出发。

    天不亮,十四便起身整装戎服,一夜两人均未深眠。帮他穿好戎甲,看着眼前军服盔甲的他,身型比几年前更硕实伟岸,多年的政治经验已让眼神的果敢更为锐利,直挺的鹰鼻,紧抿的薄唇,历经风霜的轻褐色肤底。我的十四,已经是一个成熟干练、稳重自持的男人了。我,爱极了这样的他。“你送我么?”他看着我,道。
    “当然,我要看着我的男人,整装待发,为国效力。”我微笑,重重点头。
    他没有回应,转身打开衣柜,取出一件外衣,对我道:“从来,都是你替我穿衣的,今天,我替你穿。”看着他手里的衣服,是件我从来不曾穿过的大红外袍。红色,那是嫡妻的专属颜色,他,是想,让我以嫡妻的名份,与他送别么?
    “好。”我点头,没有拒绝。尽管我尽量避免与大红色相用,但,为了他今日的荣耀,我,应该为他穿上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穿大红的。”他将红衣展开,我伸手套进,身着戎服的他立在眼前,笨拙地为我扣上衣钮。
    “等你得胜归来,我再为你穿,可好?”好笑地看着威武的大将军王,脸神认真与衣钮搏斗,忍俊不禁。
    “等我回来,你得天天穿红的。”他为我扣上最后一个衣钮,深呼出一口气,道。
    “好,一言为定。”我点头,答应他。
    “不。”他又自我反驳,然后低头附耳,轻声道:“你穿黄的,更好看!”黄的?那是,皇后的颜色。十四,谢谢你,这是你给我的承诺,我知道的,在你心里,我很重要,但,你这般自信,让我无法不担心,一旦日后的晴天霹雳,你会如何地伤痕累累。
    “只要有你,不论什么颜色,我都是最漂亮的。”我说出心底最真实的话。捧起一旁的头盔,踮起脚尖,将它轻轻戴在他微低的头上。
    “傻丫头。”他宠溺地看着我,指腹不停地抚着我的脸,从额头,到双颊,再到下巴。霍地,他的薄唇附上我的,深深地吸吮着,我亦不停地回应着他,他浓烈的特有男人体味充斥着我的所有,明天,这属于他独有的味道,就不在我身边了。
    片刻,小顺子的咳嗽声轻响。他的唇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我的。
    “我出征在外,你,不许招蜂引蝶,不许花枝招展,不许红杏出墙,不许暗送秋波,不许......”
    “不许你再不许了。”我截断了他的不许言论。
    “还有一个,必须说的,也是最重要的。”他一脸认真,道:“不许,和十三哥,旧情复燃。”原来,他还在意着这件事。
    迟迟得不到我的回应,他的脸已有些愠色,急忙踮起脚尖,双臂环上他的颈脖,嘟嘴轻笑:“你比十三,有气魄。”
    他闻言,一扫刚才的黑脸,薄唇微弯,低头轻点樱唇,放开我,步出屋子,我亦随他出屋,弘暄和弘历,已在屋外等他。
    “我不在,你们要好好听你们妈妈的话。”他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小家伙,道。
“嗯。”两个小家伙十分懂事,他一直抱着他们俩,走到府大门口。放下他们,我牵着小家伙们的手,看着他步出府。他的步履缓缓,似乎仍有牵挂。一会儿,他停住了脚步,猛地转身,向我急步走来,狠狠地将我抱着怀里,鼻息在我脖颈处深深地呼吸着,感受这熟悉的怀抱,不愿放开这个唯一一个与他相拥的机会,下一次的见面,不知要何时了。
    片刻,他放开了我,跨上马背,转身看向我,嘴唇微动,无声对我说:等我。我点头,微笑颔首。他知道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大笑着策马而去,留下滚滚尘土。
   “走,上城楼。”牵起两个小家伙,钻进马车,向城楼出发。这是十四一生最辉煌的时刻,我要与他一起分享,不顾他人的眼光,不管常人的顾虑,与弘历弘暄一起奔向那高大的城楼。我的男人,不畏生死,为国出征,作为他的妻子,我应该为他骄傲,我应该让他的儿子们看到,他们的阿玛是多么地勇敢,多么地伟大。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是我的十四,才是我心中最爱的男人。


    康熙五十八年三月,十四抵达西宁,统领驻防新疆、甘肃和青海的八旗、绿营部队,共计三十余万,兵力充足,开始布署作战。
    康熙对十四的代父出征,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支持,除了在兵权上的下放,为了让十四更好地制约青海周围的王族,康熙下旨至青海蒙古王公厄鲁特首领罗卜藏丹津:“大将军王是我皇子,确系良将,带领大军,深知有带兵才能,故令掌生杀重任。尔等或军务,或巨细事项,均应谨遵大将军王指示,如能诚意奋勉,既与我当面训示无异。尔等惟应和睦,身心如一,奋勉力行。”
    而十四,没有因康熙的支持而表现出骄傲自满,而是和颜悦色地与各地的王族相敬如宾,尽量让各王族在此非常时期,不从中作梗,至少旁观,而后,他指挥平逆将军延信由青海、定西将军葛尔弼由川滇进军西藏。
    八月,葛尔弼率部进驻拉萨。
    九月,胤祯命令延信送新封达赖喇嘛进藏。
    十月,康熙五十七年开始的策旺阿拉布坦西藏叛乱被平定,十四的赫赫威名也从远在千里的青海传至了北京城。

   “他都来了那么多信了,你倒是回呀。”小九不耐烦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唠叨。
   “之前就跟他说好了,只收他的信,不回信的。”手拿着十四由庭寄托过来的私信,心中感触满满。信上写的是一首诗:

    天上双星合,人间处暑秋;
    稿成今夕会,泪洒隅年愁。
    梧叶风吹落,璇霄火正流;
    将陈瓜叶宴,指影拜牵牛。

    这十四,在军前的硬气汉子,竟然还在帐中写下这寄情七夕的相思之诗,他,应该会想我吧。夜深人静时,没了那熟悉的温暖怀抱,总是睡得不踏实,我,很想他,真的很想他。
   “之前临行时,十四弟除了交代:皇父年高,好好歹歹,须时常给他信息;最担心的,还是你这里。上次,他的一次短行,把你交给我,却没处置好,让你留下了终生的遗憾,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对十四弟食言了。”小九挚真的话,让我感动万分。
    “我老在府里呆着,能有什么事儿?”放下手中的信纸,起身走到他跟前,与他对坐,娇笑道:“你天天来我这儿,就不怕闲言闲语么?”
    “我是你表哥,十四弟是我的至亲至友,谁敢胡扯,就把他的头给拧了。”他难得在我面前露出狠毒的眼神。
    “打个趣,你竟这般认真了。”一个小玩笑,倒让一向在我面前温和的小九怒目,看来,外面的阿哥党争已经剑拔弩张,连身在府中的我,也已感受到了。
    “你天天来,也怪无趣的,要不,你跟我学学意大利文?”我一脸诚恳地对他提议。
    他挑眉,道:“知你是个懂洋文的,但,为何要我学?”
    “因为,十四若成大事,与洋人往来,必须有个知心的人懂洋文,要不,被那些洋鬼子欺负了,还津津乐道,那岂不是失了我大清的威风?”说不清楚为何要让小九学,便顺着他的意给他下套。
    “有些道理,但,在大臣中,还是有懂洋文的。”他有些动摇,但却仍不甚兴趣。
    “这是其一,这其二嘛,若懂洋文,以后贩些私货到外面,可比古玩坊一两年的红利来得更可观。”我认真对小九道。商人,无利不早起。
    “你是说,贩私货?”小九的眼神已有了精光。
    “嗯。自汉朝起,普通的丝绸便能在遥远的古希腊和罗马卖到几百两金子,几百年前,他们就因为崇拜我们的国家,以拥有我们的丝绸为荣,称我们赛里斯国,意思就是丝绸。虽然后来,有几个印度僧人把我们的蚕种藏于行中杖中,带到东罗马,让他们也懂得了如何制作丝绸,但其工艺与成品,均没有我们来得精美绝伦,若是再加上我们栩栩如生的刺绣,那更别提价格要如何地高。若是你懂洋文,以后做起这事来,不就顺手多了?再者,意大利......”
    “行,这洋文,我还真得学。”小九一脸兴致勃勃地截断我,终于说出了我最想听的话。
    “如此,甚好!只是,这事儿,只能你我之间知道,也只能在这屋子里学,出了这屋子,可别说你懂这洋文的。”我警告着小九。因为,从康熙晚年开始,基于康熙早年的对外开海贸易政策,虽然能够让更多的私人贸易流通,但这时活跃于各国之间的游船商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海盗。他们的船装备精良,不仅在我国沿海烧杀抢掠,甚至还贩卖人口,更有甚者,与我国的海盗相辅而成,为非作歹,有时为了不让事情被朝庭所知,还对其所管辖的官员进行贿赂。其间的危害,使康熙采取了蜗牛措施,在康熙晚年时期,直接实行了禁止海外贸易的政策。所以,我现在与小九提议的,贩私货到海外,那是有违大清律法的。此等之事,自当得小心翼翼。
    “这期间的利害,还用你提醒我么?”他已完全接受我的建议,端起茶轻啜,姿态闲散。
    “何时开始?”我问他。
    “择日不如撞日,择时不如碰时。就现在。”他放下茶杯,与我对视。
    “好。”这小九,谈到银子,还真跟十四一样,是个急性子。这可倒好,他要马上学,给我来了个措手不及。
    “你等会儿,我准备下。”起身走到花厅放满帐本的柜子旁,翻箱倒柜一翻,终于在最角落找到了几只炭笔,这是几年前十六耳疾时,为了方便与他沟通,让十三准备的,这下,可真用得着了。希望几年的潮湿,这几支炭笔还能将就着用。
    “首先,先来学数字的意大利写法。”与小九并肩坐在书桌前,铺开大纸,手握炭笔,在纸上慢慢写来:“一,叫做uno;二,叫做due;三,叫做tre。”小九仔细地看着我写在纸上的字母,认真地跟着我读了起来。我得感谢小九有个爱学西洋学的康熙父亲,康熙对西洋的几何、算学、天文学甚有兴趣,甚至学习了简单的字母,而为了讨好他,他的几个儿子也都有了对字母简单的初识,所以,现在小九学起来,不算太难。
    “四,叫做quattro;五,叫做cinque;六,叫做sei......”
    “意大利的首都,是罗马,叫做Roma。他们最高的统治者,是教皇,叫做pope。现在他们的教皇是克雷芒十一世,他是名意大利人。当然,他只是现在的教皇,也许再过几年,教皇就会是别人了......”
    “罗马有个著名的地方,叫做竞技场。是个圆型的建筑,可以容纳几万人同时在场观看场内的一举一动。他是早期的罗马皇帝为了庆祝征服的胜利,而强迫几万名俘虏建造起来的。竞技场的最大用处,便是生死决斗,而对峙的角斗士,便是各地的奴隶和俘虏,罗马贵族以角斗士对互以利器攻击为乐,胜者可获得金钱,然败者,只能乞求着看台上的贵族们,如果他们手中挥舞着手巾,他就能免死,但若贵族们的手掌向下,就那意味着他必须得死亡......”
    除了教小九简单的意大利语,还将罗马的一些主要政治、文化告诉他,这样,在他脑子里,便有了对这个国家的雏形,更方便加强他对意大利语的印象。
   “这些洋人,如此蛮横残暴,难怪皇阿玛要禁海了。”小九对我刚才的说法,眼露鄙夷。
   “现在蛮横残暴,不代表以后它还会。我大清刚入中原时,不也屠城杀戮么?”我说出实情,他挑眉没有否认。


    康熙六十年正月,康熙帝以御极六十年,遣皇四子胤禛、皇十二子胤祹、世子弘晟祭永陵、福陵、昭陵。
    三月,大学士王掞先密疏复储,后御史陶彝等十三人疏请建储,康熙帝不许,王掞、陶彝等被治罪,遣往军前效力。
    四月,诏拟定历代帝王庙崇祀祀典。
    九月,上制平定西藏碑文。

    两年的时间,我与小九,已经能大致都用意大利语交流。小九学得很快,甚至有时在我记不起单词时,他竟然能马上说出,我多次狐疑地问他,他总是含糊其辞,不愿详谈,这样的闪烁其言,令我甚为奇怪。
    今日,小九前脚刚走,后脚,此生的另一知音,便寻路而来。
    “这日子可过得真快,转眼就那么些年了。”十三爽朗的笑声自院门口传来,我忙急急起身奔出屋子相迎。
    “我这地儿,你可从来没来过呢。”我笑言。
    “我可比你早到过这儿,那时,十四弟还在跟你斗嘴憋气呢。”十三的身手十分矫健。难道?
    “你?”我拉住他,看向他的脚,道。
    “嗯。托你的福,你教婉茹的偏方子,她天天给我用,一开始还真没见好,但她老说,不多试试怎么知道。不这,这两年,我屋里的,竟是些蒜葱菜味,连四哥到我那,坐着一会儿也就受不了了。”十三特意在我面前用力地踩着地,他的腿脚十分有力,已不似前几年的疾痛无比。他说的,是以前我教过婉茹,鹤膝风古医书偏方云:白药子研未,蒜葱韭菜蔸共捣烂,敷患处发泡流水,纱盖其愈。
    “瞧着你这样,我这心就安了。”看着他如此,像刚认识他时散发着温暖的阳光,只是,这阳光已不属于我,而我,也已找到敢属于自己的白杨。
    “别介,我可是忍了许久,向你讨口好茶的。”他自顾地往前走,我亦交代艳蕊在房廊下准备好茶桌椅、茶具。
    “怎么,许久不见,倒与我生分了。”他倚廊柱而笑。
    “我的男人,出征在外,不能给他添乱不是?”我微笑而言。岁月在十三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相较于老八的衰老,他倒是白里透红,看来,跳出了这些年的争斗,他活得比任何兄弟都少忧,婉茹也把他调养得很不错。
    “你若觉得不方便,我走便是了。”他作势真要离去。
    “来都来了,我还能撵你了?”忙出声叫住他,不让他真走。
    “我就跟婉茹说,十四弟出征青海这两年,只见你春节拜年时来过我府,笼共两年才见到你两次,肯定是十四弟临出门时交代了,不能与我多见面的。”十三轻啜香茶,闭眼回味道。
    “还是你最懂他。”十三和十四,自幼一起长大,两人对对方的想法都能猜到个七八分的。
    “嗯。今儿皇阿玛召见我了。”十三的眼里,透着喜悦。
    “刚才,小九来时,没说呀。”我有些惊讶。这些年,因为十三的腿疾,康熙并没有对其十分重视,再加上前些废太子牵连被康熙怒斥“胤祥非忠孝之人”,十三已被康熙冷落多时,为何这时,又将十三召出?
    “九哥出宫时,我才收到旨意,立即就进乾清宫见皇阿玛。”十三放下茶杯,弯眼笑道:“你猜猜,皇阿玛跟我说什么了?”
    看着他如此眉开眼笑,眼神中又有着戏谑,不禁有些茫然。
    “十四弟,下月抵京。”他缓缓说道。
    “真的?”闻言,我急急站起,拉住他的手臂问道。
    “嗯,皇阿玛亲口说的。”他看向我拉住他的手,又讪笑道:“你若再不放开,别人见了,许就传,你跟我打情骂俏了。”
    高兴之余,却把这些礼数忘得一干二净,忙放开他的手臂,却仍不依地再问:“十四,真的下月到京?”
    “是,十四弟真的下月到京。”他摇头再次肯定,眼神飘向空无物的茶杯,我笑笑再添新茶至他杯处。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是日盼夜盼,白天老是往府门口望,晚上则连睡觉都是不熄灯,两年多的分离,一时间所有的思念卷土而来,像是洪水般无法控制。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第七十六章 回京

    十一月,天气已渐冷,白天的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到了晚上,便感觉到了寒意。上月,我以军务重大,密奏皇阿玛暂停对已逃至伊犁的策旺阿拉布坦追剿,皇阿玛手谕准奏,并令我回京述职。从一接到旨意开始,当天便做好所有准备就启程,一路上星夜兼程,终于在十一月夜幕时赶到了城门前。
    “城楼上的听着,这是大将军王十四阿哥,速开城门。”我一旁的亲兵对城楼上的士兵高喊。
    “皇上有谕,大将军王近期回京,不论何时,必开城门。”不一会儿,城门大开,率领一路与我同行的亲兵们扬鞭入城。
    赶至宫门口时已下宫匙,皇城有禁令,宫门下匙不得再开。无奈,跪在宫门口,向皇阿玛所处的乾清宫认真地磕了三个头,跨上马背,向心中最担心的人儿飞奔而去。

    十四阿哥旧府处,门房已通知管家,令管家安置好我的随身亲兵,屏退所有人,独自向心轩而去。
    此时,已是亥时,心轩的院门仍开着,主屋里,烛光豁亮,压下心底的澎湃,缓缓走进屋子。屋内,站在花厅处,那心上的人儿,正坐在琉璃镜前,身着内袍,长丝飘散,那白玉般肌肤上的一对晶莹大眼,正呆滞地看着镜中映出的我。
    “真是的,不是说十月回来么?现在都十一月了,日盼夜盼的,现在连幻象都有了。”她盯着镜中我的身影,嘟嘴自嘲。他以为看到的我,是幻影!这么说来,她应该很想我的。向前走两步,只见镜中的她,再次触眉:“还是会动的,看来这些日子睡得太少,嗯,得赶紧睡了。”
    “谁准你睡得少了?”她不知道,为了早几日见到他,我硬是一路上没睡个囫囵觉,还不让九哥跟她说我回京的事儿,就怕心思重的她知道了,吃不好睡不着的。
    她闻言,霍地站起身,睁大眼睛,看着镜中的我,一脸不可置信。“你......”
    “嗯。我,回来了。”她急转身,看着我,除了震惊,更多的,是眼里的欣喜若狂。屏开双手,她飞奔而至,扑向我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双臂将娇小的她紧紧地圈在怀里,感受着久违的温婉,这个令我夜夜魂牵梦萦的女人。
    她双手轻推我的胸膛,低头看向抬着头的她,瓷肤雪凝,黑白分明的大眼透着水水波纹,丹唇如红樱般,再也忍不住,将我的唇覆上她的,舌尖的触感充斥着她独有的嫩滑味道,她的回应令我体内的热血逐渐沸腾,再也控制不住,打横抱起她,往床上走去。

    梅花帐里笑相从,兴逸难当屡折冲。
    百媚生春魂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


    昨夜,与怀中人儿的几番云雨,令她昏昏沉睡。轻轻移动枕在她头下的臂膊,她不安份地翻身向床内侧躺,我得以起身穿衣。
    放下睡房帘,打开门栓让小顺子进屋,在花厅让他侍候我穿戴。仍像从前一样,穿戴好往另院的大书房就早点。这是以前的习惯,因为静儿浅眠,任何小声响都能吵醒她,所以早朝前的早点,我都是在另一个院子里的大书房吃的。
    “我不在,郡主身体怎么样?”大口吞下碗中粥,问着一旁的小顺子。
    “身体常好,往年的寒症,这两年也都不见来了。”小顺子接过我的空碗,再添粥。
    “嗯。都有谁来过?”继续边吃粥边问。
    “九阿哥天天来,坐了一个时辰就走。十二庶福晋和十三嫡福晋常来。再有,就是两位小阿哥和郡主的堂哥。其余人,郡主都以身体不适打发了。”小顺子道。
    “其余人?”我狐疑问道。
    “是,爷在青海扬威立名,自是有许多官员想来走走门道,郡主怕对您不利,但又怕来的官太大不见也不是,索性便一并回绝了。”小顺子道。
    “嗯。她都出府去过哪?”三碗热粥下肚,已恢复了往日的神气。
    “郡主不常出府的,每月一次到宫内向宜娘娘请安,再者,便是春节到各府拜年,很少出府。倒是您回来前两个月,十三阿哥来过一次,在院子里喝了几泡茶,也就走了,没再来过。”小顺子道。
    “嗯。”小顺子说的这些,与管家每十日寄给我的信,内容大概相当。看来静儿,仍是清冷的,没有因为我的荣庞至极,而恃宠而骄。
    “不过,奴才倒是听说,新府那边,人声鼎沸的。”小顺子的头低低地道。
    “嗯?”新府的那些福晋,该不会有什么动静?
    “奴才只是听说,来郡主这儿碰了壁的官员,都去了新府那,新府的礼倒是照收的。”小顺子的声音压得很低。那群女人,真是些没长脑的,这时收这些礼,有多少人盯着的。
    “先去新府。”离上朝还有些时候,先去新府把事情处置了,免得今日的早朝,让有心人利用了去。

    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琳琅满目的珠宝和绫罗绸缎,恶狠狠地对一屋子的女眷斥喝:“爷在前方打仗,出生入死,你们倒好,噌着爷的名号,收起了贿赂。”
    “爷,你没掌府务,不知柴米油盐贵。我们几位姐妹,手头都是紧紧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尖着嗓子道。
    “哼,爷一年所有的俸禄,分成了三份,一份爷自个儿用着,另两份都给了这新府,怎么,还不够你们用的?爷的银子就这些,只管你们舒坦过日子,想跟八嫂一样,样样用奢华的,那就慢慢作梦吧。”我气愤道。这些娘们,以前住一府时,一年的花销也就我俸禄的两三成,这下好了,人少了花销倒比之前多了不少,想来,是这些福晋中饱私囊了。
    “爷,您宠着郡主,我们姐们几位也就认了,谁让我们人老色衰呢。可您也不能这么偏心,人家郡主的吃穿用度都是样样最好的。倒是我们,也就和以前一样,没个新鲜的。”伊尔根觉罗氏不依不饶道。
    “今儿个,你们都在,爷把话说明白了。爷的俸禄,一个铜板都没给过郡主,反倒是旧府的所有支用,都是郡主自个儿掏的银子。弘明,你也大了,再过些日子,你也得跟弘春一样娶妻立府了,别净跟这些没长脑的给我添堵。”我对二子弘明道。
    “阿玛,您去青海前的教诲,孩儿时时在耳。请您明察,这些事,与庶额娘无关。孩儿只求,孩儿娶妻立府时,可以将庶额娘接与孩儿同住。”弘明说的庶福晋,便是完颜氏罚去汤泉后,照顾弘明的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与争风吃醋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虽同个姓氏,却不是同一个人。
    “嗯,养儿更甚生儿深。立府除了皇阿玛的赏赐外,也到旧府讨个赏。”也许,静儿已经对完颜氏不再那么记恨了吧。
    “是,孩儿知道。郡主对弘暄视如己出,还经常托弘暄送些东西给我和弘春、弘映。郡主不计前仇,是个肚量大的。”弘明的眼里,只有真诚,没有杂念。原来,静儿并不是我想象中的绝情。
    “这些东西,全部上缴,待今日早朝禀明皇阿玛后,再作定寻。至于你们,不论有收没收的,均罚银钱半年。以后若再敢收礼,那就去汤泉养身子吧。”说完,撇下一杆子女人,弘明、弘映送我出了府。


    当天,回旧府时,已是掌灯时分。心中的人儿正与弘历、弘暄闲聊。
    “阿玛。”“十四叔。”两个小家伙已经个子长高了不少,特别是弘暄,也已是个小大人了。
    “嗯,弘历,你阿玛没给你饭吃么,怎么那么瘦?”相较于弘暄的挺拔,弘历的身子有些薄瘦。
    “阿玛说,十四叔以前也是精瘦的,现在是个勇猛无比的大将军了。”弘历调皮地爬上我的身子,这小子也就敢跟我和十三哥这般无礼。
    “你倒会说话。”抱着弘历走至炕边,将他放在静儿的身边。
    “他现在能说会道的,这嘴皮子功夫可了不得了,倒是弘暄,越来越有俊雅公子哥的样儿,我可喜欢得紧呢。”她对一旁淡笑不语的弘暄投去微笑。
    “弘暄,她是你阿玛的女人。”心底窜起的无名火,直指弘暄。这家伙,不懂得不能这样对别人的女人这样笑么?
    “扑哧!阿玛,妈妈是我的继额娘,这点伦理,我还是懂的。”弘暄有些忍俊不禁,想想自个儿刚刚的醋意,确实有些过了头。
    “知道就好。”略过心底的不好意思,让艳蕊摆宵夜。
    吃完宵夜没多久,弘历和弘暄就各自回屋睡了。我坐在炕上,艳蕊弄了桶热水,静儿仍坐矮凳为我按压足部。
    “好久,没这么舒服了。”闭上眼,感受着足部传来的阵阵麻酥。
    “你可以让军营的医官或药官给你按么?”她缓缓轻笑。
    “你不知道,那地方,水可比银子金贵多了。我的士兵要是有你这天天要洗澡的毛病,到了那,要是十天半月不洗的,想是很快就会当逃兵的。”我与他闲聊。
    “嗯。”她的按压确实能让足部放松很多。
    “你怎么知道,我要回京?”我问她。
    “那天,十三来这儿,与我说的。他说,皇上召见了他,跟他谈到这事儿。”她抬头看着我,道。
    “皇阿玛,召见十三哥?”我看着他,问道。
    “嗯。许是这些日子十三的腿疾全愈了,那天瞅他确实与之前大相径庭,应是全好了。”她看着我回答,手上的按压没有放松。
    “这个时候,皇阿玛重新宠用十三哥......”心底有个疑问,却仍不甚明白。
    “你封大将军王后,皇上就命七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分理正黄、正白、正蓝满蒙汉三旗事务。这些,你应该知道的。”她的眼神清明,提醒着我。
     对,我被封大将军王后,皇阿玛就封了不甚差事的七哥、十哥、十二哥掌旗务,而是亲王的三哥、四哥、五哥却仍没有完全放开旗务,也许,皇阿玛在赐我军权的同时,又怕我兵权在握,所以把旗务放在了三个势力较小的阿哥身上,这样,就能均衡各位阿哥的势力。而我现在战功高绩,似乎已让对权力至上的皇阿玛有些许威胁了吧。所以,他在我回京前,重新荣宠与我自小一起的十三哥,应就是要遏制我,我能想到的,十三哥也一定能想到。因为我们不仅的文武师傅是一样的,连办差带的师傅都是四哥,就连喜欢的女人,亦是一样的。所以,以十三哥来制约我,是最柔顺,也是最有效的法子。皇阿玛,你可知,这样的你,让我无所适从么?
    到底,皇权,就是意味着,父子兄弟,永无真情么?



                       第七十七章 感伤

    此次,康熙召十四回京述职,最重要的,就是要通过十四对青海阵前的说法,与群臣商讨如何解决准葛尔问题。朝庭上明显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十四党为首的,以战为前提,逼策旺阿拉布坦亲自来投降;另一派,则是以三阿哥、四阿哥、张庭玉为首的求和派,以招抚令策旺阿拉布坦归顺。很明显,战,则十四有兵权,可让十四党的图谋甚有把握;不战,则对老三、老四有利。而十四党最核心的人物,却没有被这私利所蒙蔽。
    “今儿个,皇阿玛独留我一人在乾清宫,问我关于策旺阿拉布坦之事。”十四的腿泡在热水桶里,对一旁看书的我道。
    “嗯。你怎么说的?”我放下手中的书,抬头对他道。
    “我曰,不战。”他没有看我,眼帘低垂,看着桶里的水纹。
    “嗯?小九他们,不都是主战的么?”我疑问道。
    “这两三年,光跟这策旺阿拉布坦打的仗,就耗费了大清国一半以上的赋税,国库已见底,再也筹不出太多的银两,之前皇阿玛让四哥追缴的欠国库银子的臣工和皇亲,用了十年的时间,也只追缴了一半,而且也都搭在了这次的仗里,若是要再逮着策旺阿拉布坦不放,坚持要战,那么各地的赋税,岂码得涨五成,江南富庶之地,更得涨个一倍不止。若真是这样,那百姓无以复加,必将激起民怨。”十四深叹一口气,缓缓说道。
    “可,若不战,你便失去了皇上的独宠了。”我对他道。于私,他应该是想战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众多皇子中脱引而出,但,如果他选择了不战,那这些年十四党与他努力的累累硕果,有可能会被时间渐渐所淡忘。
    “嗯。”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随口应了一声,没有再将话题继续。一阵的沉默,让我能够仔细地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深沉,是的,深沉。如果之前的十四是锋芒毕露的霸道,那么,现在在我眼前的他,是深不可测的霸气。他,比去青海前,更有心机,也更,不愿与我分享他的内心世界了。


    翌日,小九带着十六登门,这两位不算亲厚的兄弟,倒是一起对我一阵嘘寒问暖。
    “月姐姐,上次我让香琴带过来的补药,吃完了么?”十六的话透着关心,但那张脸却是始终不露笑意。唉,都是之前教育他做事要学四阿哥,这不,这家伙便从四阿哥冷若冰霜的表情学起,后来我发现后他却已再也改不过来。
    “吃了,不是说是补血的么?”我将茶添至十六杯中,道。
    “那,再让十六弟要些过来。”小九直接向与他对面而坐的十六道。
    “嗯。”十六点头。
    “你们可真是的,我这吃药的人都没说愿不愿意,你们俩倒是替我作起主来了。”我好笑地对他们俩道。
    “那药,是我托最先进藏的延信好不容易寻的。”十六道。延信,就是十四打败策旺阿拉布坦后,派进西藏的第一位大清将领,驱走袭据西藏的厄鲁特蒙古准葛尔部,他在拉萨驻留所采取的一系列军政措施,使大清政府对西藏由原来的间接控制过渡成为直接统治,其功勋在康熙眼中不可磨灭。
    “让前锋大将军寻药,你要折煞我么?”我有些目瞪口呆。
    “你别多心,延信与香琴娘家交情甚好,临出征前,我替香琴让他帮忙寻的,这药香琴吃了见效,我才拿过来给你的。”十六急急解释。
    “听你这么说,这药如此珍贵,应不是只有补血那么简单吧。”我被十六搞得有些茫然。
    “嗯,趁十四弟此次回京,你倒是能怀上个胖小子,便无忧了。”小九轻啜茶杯,若有所指道。原来,十六给我吃的药,是利怀胎的。
    “这个,不劳两位操心。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摇头低笑,这两人,一位是我表哥,一位是我视如亲弟的十六,他们这样,亦是替我着想的。
    “你这人怎么那么没心肺,现在十四哥荣宠在握,你倒不为你自己个儿想想?”十六已经说得有些急切。
    “你们是怕,他万一对我厌倦,怕我像唐高宗的王皇后那样,因为没有嫡子而失了宠,最后死不瞑目么?”我淡笑着,说出他们俩的担心。
    “你既是明白,那就应该快些给你自己一个交代。”相较于十六的年轻气盛,小九却较为稳扎。
    “我既无名份,哪来的争宠?更别提失宠了。若他真的对我厌倦了,我便回那尼姑庵,平平静静地,也不碍谁的眼了。”我道。有些惆怅,如果,十四真的与我情断,我,真的会如此潇洒么?
    “算了,你自己心里得先有个主意,别到时再来后悔。”十六有些负气道。
    “你倒真气上了。你以为,这些年,我就没尝试过?光已去的太后那,就赐了不少药。可惜,还不是空期待一场么?”想到那疼我甚好的老玛麽,鼻尖一股暖流涌上。玛麽,你在那里,还好么?
“反正,这药疗效是有的,你就将就着吃吧。”十六见我有些眼眶现红,已不似刚才的愠色。这时,小九的近身太监小祥子俯身对小九耳语,小九便道:“府里有事,先走一步。”说完,立马起身离去。我无精打采地看向十六,他则一脸了然地嘴角轻扬。
    “你知道些什么?”我问十六道。
    “九哥,也在还你们郭络罗家的情债。”十六忍不住讪笑道。
    “啥?”我哑然。难道,小九也跟郭络罗家的哪个女人,扯上了关系?是呀,我从来不问小九的私事,因为在我眼里,小九应该是喜欢九福晋的。但,小九的府里,似乎没有一位姓郭络罗的妾氏。
    “别问我,我答应过香琴,什么都不说的。你若问我,我说了就对香琴违诺了,不说又得罪你了。”十六赶紧撇清。
    “知道了。你这滑头。”我无奈,这滑头还是我教出来的呢。
    “我有些累了。”最近老是很容易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十六给的药。
    “那你歪会儿,我去前院大书房等十四哥。”十六找十四也许真的有事,便抬腿出了屋。我则懒得再回床上,直接躺在了炕上,不一会儿,便昏昏睡去。


    “你在做什么?”一声大吼,熟睡中的我被惊醒。看向前方,十四正站在屋门口一脸怒容,顺着他的眼神,我看向站在炕边的十六,此刻,他正双手举着毯子,在我上方,看这架势,应该是想替我盖上条毯子。
    “大中午的,你吵到了我。”困意重重,不满被吵醒,对他不甚欢喜。
    “呃,十四哥,我在大书房等你太久,折回来想着月姐姐应该起了,没想到还在憩息,怕她着凉,便寻了条毯子想给她盖了。”十六有些急促地向他解释。
    “这是我的府里,他是我的女人,用得着你好心?”他的口气充满怒火。
    “你这是做什么?十六不过好心帮我盖条毯子,劳得你这样登鼻子上脸的?”刚才的睡意已被赶跑,直坐起身,喝斥着那被醋意灌满的他。
    “一个男人,在我的屋里,替我的女人盖毯子?”他的表情愤懑,咬牙切齿地道。
    “十六,是我的弟弟。”无法跟盛怒中的他理论,只好提醒他,我把十六看成是弟弟。
    “若还是我的十六弟,就别再踏进这院子。”他转头对一旁呆滞的十六大喝道。
    “月姐姐,你,别跟十四哥置气。”说完,十六在怒目而视的他面前,背贴着屋门走了。屋内,只剩下我和他。
    “你到底是怎么了?”我深呼一口气,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对他道。
    “我怎么了?我可没有跟几个小叔子牵扯不清。你要是干出扒灰的事,我一刀斩了你。”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对我好言相抚。
    “你,你以为这是在军仗前?你以为我是你的士兵?”我气节。他,竟然用扒灰两字来形容我跟十六,也许,还包括小九、十三!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不是最喜欢下武仗之事么?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军令如山。若再跟任何男人近身,此刀说话。”他放下一言,将配刀狠狠甩在门槛上,门槛被劈成了一条缝,转身拂袖而去。没有,再回头。
    这,还是我以前的十四么?以前的十四,即使会醋意横生,但绝不会如此伤害我。而且,还是用我的至亲好友来打击,更甚,竟然用他杀前方敌寇的刀,来威胁我。他,真的下得了手?刚才,小九与十六的话犹如在耳。难道,他真的,对我厌倦了,没有了之前的柔情?肺中升起一股涩气,想强压下,却无奈,只得张口,听得自己咳喘连连。


    一连三天,他都没有回屋。问了艳蕊,说是他在前院大书房睡下了。而艳蕊眼神的闪躲,令我心生疑惑。晚上,问了艳蕊,十四已回大书房,便从心轩的小厨房做了些宵夜,独自往前院大书房而去。翠丹与艳蕊争着想替我送去,我坚持不让。这几天,我也想通了,十四的占有欲,本就比一般人大,再加上他的那些兄弟确实个个优秀,若不是我与他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恐怕也是会抵挡不住那些阿哥的无穷魅力。所以,我是应该罪己检讨。
    看着托盘中的膳罐,这是十四最爱的牛肉羹。他不是个爱山珍海味的,却喜欢些普通菜肴,而我最擅长的便是把这些寻常物做得与众不同。比如这牛肉羹,除了用牛肉片和着地瓜粉、酱醋盐料做成硬羹,与京城人常吃的西湖牛肉软羹不甚相同,相其之下,盘中的膳罐更有嚼劲。这道汤,亦是十四最爱的宵夜。
    夜幕下,我站在大书房的门外,寒风吹得凛冽,现在,已经是腊月了,再过几日,又是一年春节时。缩了缩脖子,抬起手腕,想敲门而入,不料,屋内传来对话声。
    “你这次回来,只管做好你的嫡福晋,其它的,不许过问。”十四道。
    “爷,我知道错了,但悔之晚矣。你放心,我一定让皇阿玛看到,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样子。”这声音,难道是完颜福晋?
    “嗯。弘明和弘暄,都是大人了。得空,让他们见见你。”十四道。
    “谢爷,不计前嫌。”然后,是完颜福晋的抽泣声,还有,十四的叹气惋惜声。
    没有再听下去,转身,轻步离去,就像来时一样,无人知晓。原来,小九和十六今天来,想让我快些怀上十四的孩子,是因为他们俩担心十四对我厌倦,更担心的,是十四因为想得到那个位置,而放弃对我的承诺,他们是怕十四伤了我。也许,所有的人都知道完颜氏回来了,只有我不知道而已。近三年,近三年的离别,就能让十四的性情大变,变得不可理喻,变得粗暴无情,变得对权势更为向往。我的十四,我那不畏己私,为保卫自己国家的十四,去哪儿了?那为了我,不惜放弃尊贵,疼我爱我,把我捧在手心中的十四,在哪儿了?在青海,在那漠漠沙丘中,消失了么?喉咙升起一股涩劲,尽力咳出。就着心轩院门高挂的灯笼,看到了地上点点的腥红。
    “郡主。”翠丹与艳蕊迎了上来。不愿让她们见到地上的血,我将脚面踩在血红处,将手中的托盘交予艳蕊,道:“天太冷了,走到半路就觉得不得劲儿。你帮我送去给十四爷吧。”艳蕊轻吁了一口气,轻巧地接过我手中的托盘,向前院大书房而去。
    “翠丹,扶我进屋。”被翠丹扶着,离床还有几寸时,我迫不急待地往床上躺去。我怕,再没有躺下,我会体力不支而倒地。
    “郡主,我倒些热水来。”翠丹帮我脱鞋,盖上被子。我轻点头。
    小口地喝着热水,感觉身体暖和了些,便听翠丹道:“郡主,这些日子,好像您身子骨有些虚?”
    “嗯,每过一会儿,便浑身没力,咳嗽也多了。”我不置可否。
    “十四爷也真是,您都病了,他还不来看您。”翠丹小声地替我抱怨着。
    “不怪他的,几年的铁蹄生涯,将生死抛在了一旁,曾经的柔情,亦被洗涮一空了。”我自言自语。完颜氏回来了,他是想,用完颜家的势力替他再加把劲;亦或者,是他对我真的厌倦,没有了以前的耐性,感念到嫡福晋的好,所以,让这曾经沧海一誓的府邸住进了另一个女人;又或者,他觉得,几年的适应,我已经能跟他的福晋们同侍一夫了?如果,我想离开,我能去哪,我能去哪?哪还有我能去的地方?是,哪里还有我能去的地方?
    一夜都在忽醒忽睡中度过,矇眬中,老太后似乎坐在床沿,心疼地看着我。玛麽,难道,我真的错了?


    “咳咳,咳咳咳咳。”屋外,雪花飘飘。靠在炕上,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萎靡,穿戴甚是整齐,手捂着暖手壶。呆呆地看着地上。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十四再也没有踏进这心轩。而往日里常来的小九,也不再登门。也许,小九还是有进府的,只不过没进这心轩罢了。心轩,俨然已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耳边,传来院外不知何处传来的唱戏声。听艳蕊说,今日是十四生辰,宴请各位兄弟妯娌。也许,心里还是有个小小希望,希望那曾经的爱人,可以过来看我。
    “郡主,要不,请太医来看看吧?”翠丹不死心,再次劝我道。
    “不必了。现在是正月,这会儿请太医,不是给十四寻晦气么?何况今日又是他生辰。等二月天了,再叫太医吧。记住了,我咳的事儿,不许让任何人知道。”我提醒着翠丹道。
    “是。我热些水给你泡茶?”翠丹一脸担忧道。
    “好。”我点头。
    一直到夜幕降临,期待的人始终不曾出现,连小顺子也没来。看来,我成了彻头彻尾的弃妇了。也许,我还应该自我安慰,那完颜氏没有再来寻我的是非,毕竟,人家才是嫡福晋,十四府的女主人。


    二月初一,翠丹准时把太医请到了我的屋里。躺在床上,将手腕置于床沿,太医把脉捋须。之前替我诊脉的胡太医,前些年已经辞官,据说,到道观从了道。眼前的太医,不甚脸熟,故而也不愿意与他寒碜。
    “郡主,您是否咳症不止?”太医收起手,问道。
    “是。”我点头。
    “看这脉相,应是已有血光之现了。”太医说得肯定。
    “是。”我再点头。
    “唉,恕老夫直言。请郡主另谋神医。”说完,他真的收起诊具,起身要走。
    “太医,我知肺血已见,日不久矣。但能告诉我,还有多久么?”我起身,请求太医道。
    “唉,茉莉落花时。”说完,那太医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临走,口中念念有词:“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原来,我活不过今年秋天了。
    我这一辈子,跟黑乎乎的汤药打了半辈子交道,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命更长些。现在,知道没多少日子,反倒不想与它为伍了。那日,太医只开了润肺的方子便离去,翠丹替我熬药,却都被我尽数倒在了院子里。弘历和弘暄过年时来过一次,我交代他们,没事不要来我这儿了,不想让孩子们看到我这副病恹恹的样子。
    “郡,郡主,十四爷来了。”翠丹的兴奋之声,将我的思绪打断。
    靠在床上,转头看向翠丹身后的他。他,还是一样那么挺拔屹立,就像,第一次与针锋相对时那样。可我,却没有了之前的勃勃生气。
    他没有出声,只是睁着眼,狠狠地看着床上力不从心的我。许久,他没有迈开向前脚步,却转身离去。心底,突然感觉,空荡荡。
    没一会儿,他又出现了在我面前,两名士兵拉着一名身着太医院服饰的老者,站在他身后。
    “诊脉。”他对老者下命令。老者喘息未定,便开始摆诊具。
    老太医面对着我,背对着十四。我向老太医道:“太医,前几日才有位太医给我诊过,只是肺火较大些,无碍的。”
    “这......敢问是哪位太医?”老者原本紧皱的眉毛更为紧了。
    “没见过,左心手有颗痣。”我回想道。
    “那是,那是专为皇上诊脉的王太医。”那位老者不敢置信道。不止他,我也无法相信,一位专为康熙诊脉的太医,竟然会屈身为我看病?
    那位老太医有了瞬间即逝的了然,然后,深吸一口气,起身对身后的十四道:“回十四阿哥,郡主,只需按王太医开的方子按时服用即可。”十四没有再询问,只让两名士兵把老太医带了出去,并唤来翠丹熬药。
    他站在离床几寸的位置,与我对视许多,才道:“为何不让人知会我,你病了?”
    “老病根了,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我笑得轻松。
    他眼露心疼。我有看错么?他的眼神里,有着心疼?他轻巧地坐在床沿,指腹抚着我的脸。
    “你的颊骨,原来没这么突的。”他缓缓道。
    “因为我老了。”我淡笑着。
    “不,你才几岁,怎么就老了?”他触眉,否定了我。
    “心老,人就老了。”我仍是无谓地笑着。霍地,他突然猛地将我拉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像之前一样,鼻息放在我劲间,不停地吮吸着我身上的味道。这个姿势,十四,你还爱我的,对么?
    “八哥,提醒我,军权在握,朝中势力趋弱,让额娘请旨接回了完颜氏。”他的声音在我耳边荡开。
    “嗯。那晚,我送宵夜给你时,知道了。”我仍是淡淡地笑着。
    “你既是知道,为何不问我?”他不再抱着我,却双手握住的的肩膀,瞪着眼问道。
    “如何问?两个月,你未曾出现过在我面前。”我反问着他。
    “我,在你心里真的不敌十三哥?”他的眼神又出现了狠劲,连握住我肩膀的手,也不自觉地用了力。
    “他,是我的阳光,有他在,我觉得很舒适。”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开始咬紧牙关,我又微笑道:“你,是我的白杨,有你在,我觉得很安心。”是的,安心,不论他是不是以前的十四,却仍是我的至爱,在我即将离去的时间里,我想,看着他,陪着他,不愿与他再恶言相伤。我想,开开心心地看着他,看着他好好活着。也许,我没有时间,不能陪他一起面对风雨,不能陪他一起度过最失意悔恨的日子,但,至少,现在,我还能陪着他,感受着他。对不起,十四,这辈子,我,欠了你,很多!
    主动伸出双手,攀上他的项背,将自己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这久违的温暖。“你不在,我很冷。”闭着眼睛,在他怀中蹭着,鼻尖吸附着他独有的味道。如果,我走了,你不在,我会很冷,很冷的。
    “我在,一直都在,只不过,你睡着了。我每晚都来看你的。”他紧紧拥着我,像以前一样。也许,十四,还是以前的十四。
    久违的温存,如期而至。他,不像之前的强取豪夺,却充满着怜惜,柔情脉脉,让我的心和身体,都感觉得到,他,还是爱我的,我的十四,还是爱我的。


    二月底,经过反复思虑磋商,康熙决定,致书策旺阿拉布坦,令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选派喇嘛位使,赉书前往招抚。从而,和平解决解决准葛尔问题。并令十四,尽快前往军前主持大局。
    化雪天气,天一暗便躲进了被窝,十四亦是。
    “我又要走了,你这样,我怎么走得安心?”他的手臂枕着我的头,手指代替梳子,疏理着我已然放下的黑瀑。
    “我这样,不是挺好?”压下胸中的闷气,强颜笑着,不想让他看出我的异样。这几日,这股不舒服感的频次,越来越多了。
    “我问过太医,他说,你,肺火和肝火都旺,乃至五脏气血不匀。怕是,被我气的吧。”他的眼里,透着懊悔,和不舍。
    “我想喝口热水。”我对他撒娇道。
    “你躺着,不许起来。”他起身穿衣,开门出屋。再也忍不住,我翻身猛咳。
    “咳咳,咳咳咳咳。”用帕子捂着嘴,感觉到手中帕子的湿润,不想再看,揉在手心,欲将帕子塞入枕头底下。
    “你,把帕子,给我!”身后突兀的命令声,让小心翼翼的我,忽地吓了一跳。慢慢转身,他已在床侧。将帕子死死地攥在手里,没有任何动作。
    “给我!”他已没有耐性,直接上前抓起我的手,轻而易举地将我用尽力气的手指扒开,拿到了我手中的帕子。
    看着雪帕上的一抹抹鲜红,他,全身紧绷,握着帕子的手却在颤抖。“告诉我,这就是太医说的无碍?”他的眼睛,瞬间充满了血丝,这样的他,是我从未见过的,这样嗜血的他,令我害怕。
    “是,太医说,调理调理,便会好的......”我的话没有说完,感觉颊边一股风闪过,他的拳头已重重砸在我身后的墙壁,转头看向他还停留在墙壁的拳头,已渗也点点血渍,将纱帐与墙壁染红。
    “天,你流血了。可别伤到了骨头。”我的心咯登一下,忙双手握住他的手臂,仔细查看他的伤势。“你就不懂得爱惜自己么?你的手若废了,谁还会让你去军前效力?”我卷起衣袖,努力替他除去伤口上的污渍。
    “你,见我皮肉流血,都会心疼。我,见你咳血,难道不心疼么?”闻言,抬头看向他,他的眼,布满血丝,晶莹自他眼中划落。我的十四,我骄傲尊贵的十四,我顶天立地,天不怕地不怕的十四,竟然,在我眼前,落泪了。
    “你不知道,我做的一切是为了你么?你不知道,你若不在,我会多么伤心?你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么重要?没有你,江山有何用?何用?你说我不爱惜自己,你呢?你怎么不爱惜自己?告诉我,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我害你这样的?是不是,是不是?”他控诉般地质问我,摇晃着我。
    “不,不是的。你是知道的,我这寒症本来就是有的。年年如此,只不过,今年严重些。你别放心上,太医都说了,不碍的。”我努力压下喉中的不适,把整句话说完。
    “寒症,这寒症的起因,不也是因为我么?”他的眼,已不甚清明。“那日,不该风寒还没好就去找你的。是我,都是我,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如果可以,我死,你活着!”他眼神缭乱,大声吼着。
    “不,我们都活着。”我上前抱着他。“我们,都要活着。你忘了,我怕冷么?”我抱着他,是的,我怕冷,所以,我想在离开之前,一直被你抱着。也许,你的温暖,能让上天给我些时间,让我,多看看,我心中的你,有多么优秀。
    “该死的太医!”他霍地推开我,把我强压在床上,盖紧被子。
    “我去把那两个庸医抓来。问个明白!”他真的拔出墙上的配刀,夺门而出,而且,只穿着单衣。
    “你,你回来。咳咳咳。咳咳咳咳。”喉中的不适又涌上来。本已出屋的他,又折回,轻拍着我的背。
    “爷。”小顺子的声音响起。
    “作甚?”十四大声吼道。
    “呃。”小顺子胆战心惊,又小声道:“十三爷,带着一位姑娘,说是,要见郡主。”
    “这老十三,越来越明目张胆了。我砍了他!”这时的十四,已是暴跳如雷,任何人都能被他的火烧焦的。
    “别,这么晚了,他来一定有急事。而且还带着一位姑娘。”我道。不待他说话,我立即对小顺子说:“请他们进来。”
    我起身,十四替我披了外衣,坚持不让我脚着地,抱着我走到花厅的炕上,又细心地将毯子盖在我身上,他才一脸怒容地看着进屋的两人。
    “是我让十三带我来的。”眼前的女人披着一袭宝蓝斗蓬,一进屋便对我道。
    “你?”我见这女人真的眼熟。
    “你这人,就这么把我忘了?”她娇喝。
    “想起来了。你是,稳儿。”我思索了下,想起了眼前的丽人是何方神圣。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她脱去斗蓬,很顺手地交予十三。
    “把手伸出来。”我依言,动作缓缓。
    “快点!”她已一脸不耐烦。索性直接抓起我的手,像太医一样诊起脉来。十四见她对我如此无礼,已快发火,我对他摇摇头。这女人,是你同胞哥哥的情人,你若对他不敬,只不定你那以后当皇帝的哥哥,加倍报复你呢。
    “伸出舌头。”稳儿又对我下命令,我依言而行。
    “你的胸前,是否有些不同于寻常体肤的暗色?”她又道。仔细回想,好像,是有的。我轻轻点头。
    “你得的,不是病,是中毒。”她下了断言。
    “中毒?”我,十四,还有十三,不约而同喊道。
    “嗯,而且,下毒的人,用的剂量不多。应是每日一点,从你这脉相看,这毒已经有三四个月了。”她又拿回了十三手里的斗蓬,作势穿上,准备离去。
    “明日,我让十三把药方送来,只是,这毒源,可得你们自己个儿找了。”说完,就像她来一样,匆匆而去。留下屋内,十四与我。
    “竟然,是毒?”十四恶狠狠道。
    “难怪,你回来后,我便感觉有些不适。”我自言自语着。
    “放心,有我在,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他将毯子包紧我,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嗯,我说过,有你在,我会安心的。”不知为何,我相信稳儿的话,也许,我可以多活几年,陪十四走过那些阴暗的日子。
    “啪!”门忽地被用力踢开。
    “这是清肺散。晚上若觉着强咳难忍,便含些在口中。”是稳儿,没有敲门,直接破门而入,而后,转身离去。又道:“还有,要禁欲。可别再把毒往肾里头逼了。”
    “你这女人......”十四已对稳儿的不敬容忍至极。
    “呃,我还得靠她救命呢。”我拉住欲发火的他,对他和言道。
    “哼。”他冷哼着,把屋门关上,又狠狠地上了栓,才连毯子抱起我,往床上走去。
    这夜,是近些日子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天。



                          第七十八章 解方
    
    隔天中午,十三便到了心轩。
    “这是稳儿给的方子。”十三一进屋,便直接把方子拿给我,看着他满头的大汗,大冷天能出汗,应是从府门口跑着来心轩的。
    “她,怎么说?”仍歪在炕上,没有起身,因为全身无力,接过他手中的纸,道。
    “她说,你先想想,平日里,有哪些是你一直都在吃喝不曾断过的?”十三道。
    “十四刚回来时,十六送了些托延信带过来的补药,但这药香琴是先吃过无碍,才来给我的;再者,我不信十六对我这样。若不是这补药,那每日都有吃的,便是,这茶了。”我看向案上茶杯。
    “如果你的茶一直没有断过,那就是你平日里吃了的茶。”十三坐在对面的炕上,认真地道。
    “茶?”我不得不起身,仔细想想。我每日泡的水,是院子里的井里打的,茶叶是位鸿送来的,茶具更是每次要用时都会再用沸水烫过。若是与茶有关,怎么会只有我中毒?因为十四也有饮茶,不过,他确实没有我饮的多。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
    “只能先从这茶上查起,依我看,你先把这茶停了,然后按稳儿的方子吃吃看,若真有起色,便真是这茶上被做手脚了。”十三小声道。
    “嗯。”我点头。茶,又要禁茶了。
    “还有一件事儿。”十三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我盯着他的眼睛,无声询问。
    “稳儿说,她的方子上面,有一味天魁赤瓣,这味药,不是药铺里就有的,即便是宫里,也寻不到这味药的。”十三顿了顿,又道:“她说,她从未见过这天魁赤瓣,只在医书上见过,就画了下来。稳儿说,她卜了卦,天魁赤瓣在紫禁城里面,我瞅着那方向,像是,八哥的府邸。”
    “天魁赤瓣?”我愕然。天魁赤瓣,这其实不是一味药,而是相传女娲补天时,留在人间的一朵红花,这红花在人间扎根发芽,散播着花种,便有了人间的各异奇花,所以,天魁赤瓣,便是花中之王,花王之神,才有这响亮明媚的名字。据我所知,师傅曾感叹,人间宝物易得,天上宝物难见,这天魁赤瓣自古在任何书籍都只是有其言其图,却没有记载过有人见过其实物。难道,八阿哥府里的,真的是这天魁赤瓣么?
    “你知道这东西?”十三有些吃惊。
    我点头,道:“这,不是人间应有之物。”
    “稳儿,也是,这么说的。”十三由刚才的吃惊,变得更为呆愣。
    “无论如何,得先看清,八阿哥府里的,到底是不是天魁赤瓣。”我已下了决心,又道:“方子开出来了,那这医官,至少得跟我这病人去验验药吧?”
    “你等着,我这就去把她请来。”十三了然,一口水也没喝,便又急争出门了。


    八阿哥府内,我和稳儿,坐在厅堂里等着烿霞。
    “我老觉着,你很眼熟。”一路上稳儿都是一脸忧郁,我无法跟她搭讪,现在坐在这里等烿霞,气氛有些奇怪,便出声道。
    “哼,到现在还没认出我来。活该你中这毒。”她冷哼道。
    “唔。”她的口气不善。
    “告诉你,你可别就这么早就死了。我还很多事没做完呢。”稳儿仍是对我一副恶脸相向。
    “我也希望,我晚几年死。”我道。热脸贴了冷屁股,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毕竟她是为了救我。
    “这大冷天的,你怎么来了?我听十四弟说,你病了!”烿霞总是人未到声先到。
    “来求你帮忙的。”我起身,对刚进屋的烿霞道。
    “你有天魁赤瓣,在哪?”稳儿比我更直接,迎上去便是对烿霞一阵询问。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有天魁赤瓣?”烿霞的脸,从未有过的严肃。
    “她中毒,要天魁赤瓣才能救。迟了,她就得去见阎王了。”稳儿又是一语惊人。
    烿霞吃惊地转头看向我,我点头。“现在,不是天魁赤瓣的花季。”烿霞的脸有些担忧,又道:“天魁赤瓣,十年只开一次,且只有四五月才开。倒是,十年前,我舍不得那些花瓣,便把那些落地的花瓣晒干收了起来。”
    “有干花,疗效亦是有的。”稳儿兴奋地道。
    “你等着。”烿霞转身,掀帘而去。
    “太好了,你有救了,我也不用死了!”稳儿欣喜若狂。
    “为何,我救与无救,与你的死有关?”看着这神秘的稳儿,我真的一肚子疑问。
    她眼斜睨我,道:“我只管救活你,其它的少问。”然后,又是冷脸相向。唉,这就是四阿哥看上的女人?那脾性真他还真像,一样的臭石头。
    “你看,都在这儿了。”不一会儿,烿霞喘着气,手捧着一小箱奁,缓缓打开,浓郁的花香飘散而出。
    稳儿轻轻取出一片,在鼻尖闻着,然后又拿起刚才放在一旁边的茶碗,将花瓣放入茶碗中。只见,刚才还整片干枯的花瓣,在碰到茶水后,立即变得红润通透,舒展开来。稳儿又将它取出,花瓣变得,跟刚从枝叶上摘下来的一样,不仅灵艳剔透,沿花瓣滴下的水,也是红色。
    “这就是,天魁赤瓣!”稳儿再也抑制不住,高声急呼。
    “都给你,十四弟若没了你,指不定愿不愿独活呢。”烿霞将小箱奁往我怀里推,真切地道。
    “大恩,不言谢。”捧着小箱奁,对于烿霞的慷慨相赠,我真的无以回报。
    “我们是同家姐妹,还有什么谢不谢的。”烿霞笑着,转身又道:“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有这天魁赤瓣?”
    “既是天魁,必有星神指引。”稳儿一脸不屑道。
    “你!”烿霞的眼神,闪过出现了一丝害怕。“你,你究竟是谁?”
    “小道在此,向您有礼了。”稳儿一扫刚才的不敬,恭恭敬敬地向烿霞行了个礼。
    “哼,别让我再看见你。”烿霞说完,又对我道:“这人,少跟她扯上边。”说完,转身便出屋,只留我和稳儿两人,屋外传来她的送客声:“不送!”
    茫茫然地看着烿霞与稳儿的你来我往,一头雾水。随后,我便和稳儿出了八阿哥府。


    回来的路上,先送稳儿回四阿哥府。马车上,想问她跟烿霞的瓜葛,但一想,她一定又是会口出恶语,便作罢。她倒是直接,把我手中的小箱奁打开,拿出几瓣,道:“你用不了那么多,几瓣给我,可好?”她的眼神清亮,一脸恳求。
    “好。”我微笑着点头。这样的她,很可爱。
    “你别问我任何事,我都不会说的。”她取出怀中的帕子,小心地将几朵花瓣放在帕子里,头也没抬地对我道。
    “我知道,所以我虽然很想知道,但不是没问出来么?”我有些想笑。
    “嗯。”她收好包有天魁赤瓣的帕子,放入怀中,对我道:“这些天魁赤瓣,算我欠你的人情,以后用得着我的,尽管开口。当然,如果不违背天理,我又能做到的话。”
    “好。一言为定。”我重重点头。四阿哥,你的情人,其实挺仗义的。


    三月,康熙至皇四子胤禛邸园饮酒赏花,命将其子弘历养育宫中。
    经过一个月的的调理,我遵照稳儿给的方子按时饮药,已没了前几个月的精神不济,今早,十四下朝回府时,还笑言:那八嫂的花药真是好,不仅能治身病,还能心病。许是心情大好,若是此时能再饮上几杯铁观音,那便真是活神仙了。
    茶,从我开始喝稳儿的汤药起,便把茶停了。十四费尽心思,却仍是查不出倒底是哪里出现问题。十六送来的补药,十四拿出来一样一样地对,连药渣都不放过,未曾有异样;井水下毒,也已排除,因为这井里的水不是只有我喝,艳蕊和翠丹都是吃这井水,她们却没有任何不适;至于茶叶,把茶罐剩下的茶拿到稳儿那验了验,她的回答是:这是好茶,就给我留着喝了。唉,到底,是谁,要这么对我下毒手?其实,我心里也怀疑过完颜氏的,毕竟我中毒的时间与她回府的时间不相上下,但十四却言,完颜氏已在二月初便被他送回了汤泉,不应再打扰他。随后,他便拿出了完颜氏留给我的一封信。
    信上,大致说的是,她对几年前的恶毒手段不堪回首,她本不是心恶之人,却是被嫉妒充昏了头,做了对不起十四的事,更让我失去了两个未出世的孩子。在得知我从那次流产后便再无所出,她更心生愧疚。凭心而论,若是被伤害的弘明或弘暄,她亦是会伤心欲绝的。但她很欣慰,我不仅没有对她的亲生儿子弘明、弘暄有任何恨意,并对弘暄视如己也的照顾很是感动。信上也透露,她不想再回京,只想在汤泉的一座庵里,吃斋念佛,忏悔曾做过的错事,祈求佛祖,保佑她的两个孩子。信上的最后一句话大意是:我让你失去了两个孩子,如果可以,请把弘明、弘暄当成是你的孩子,就当我,赔给你的。下辈子,我,不欠你的。
    看着信上的字,心里有些惆怅,其实,完颜氏也是无奈的。但,每个人都是自私的,都希望自己的男人只属于自己。我是凡人,所以,我只能坚守着我的信念。弘明已经成家立府,娶的也是完颜家的女儿,布政史罗延泰之女。弘明也是个爱武差的,十四想把他带在身边,我却建议,让弘明跟着十七学差。十四也许考虑到,十七是个没沾染到夺嫡中的皇子,而且十七也是个精明强干之人,便采纳了我的意见,让弘明跟着十七学差。其实,我心里的想,却恰恰与十四相反,十七早就与四阿哥搭上了线,只不过他们俩做得太隐匿,十四党没发现而已。若是弘明跟着十七,兴许以后,十七还能帮着弘明些的。
    至于弘暄,这小子不爱差事,下了课便往位鸿的各间铺里跑,十四生气得紧,觉得他不是个栋梁之材,直怪我太宠弘暄,我却不以为然。你这当阿玛都不管,我这继额娘帮你管了,你倒说起我的不是了,让他跟着位鸿做事,以后十四府里才会有银子收的。最重要的,还是弘暄自己个儿喜欢。当然,我还是有意无意让弘暄跟四阿哥多亲近些。

    找不出下毒的人,也找不出下毒的来源,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身体已全愈,我亦没有再放在心上。月底,康熙下旨,令皇十四子下月务必回青海军前。
    我坐在炕上,拿着手里的衣服,一针一线地仔细缝着。
    “你又在鼓捣什么呢?”眼前被黑影所笼罩,熟悉的声音自头上响起。
    “给弘历做件内衣。”我抬头对眼前的英气男子道。
    “这才三月天,你就做这么厚的衣服?”十四拿起我手中的衣服展开,促狭道。
    “现在做,等年底天冷就能穿了。”我抢回他手里的衣服,道。
    “你不会天冷再做?”他坐在我身边,问道。
    “我女红不好,手脚自然是慢的,要是天冷再开始做,指不定冬天快过,这衣服还没成半件呢。”我笑呵呵地自嘲着。
    “嗯。难得有件你能自己认输的事儿。”他身子挪后,向背后的软垫靠了上去。这人前威武的大将军王,也就只有回到这屋里,才有一个疲惫的样子。
    “这衣服,快好了。你临去青海前,帮我把这衣服,亲手交给弘历,可好?”我转身,对他道。
    “嗯。”他已闭眼假寐,慢腾腾地应了一声。其实,我是想让他出京前,亲手送件贴身的物件给弘历,毕竟他是弘历的亲阿玛,以后,等他再回京的时候,便已风云不测,恐怕他们父子俩,便无从相见了。
    手中的衣线缝合,一件衣服已成,衣服的衣领内侧,我用红线绣了个“卍”字。这是佛教中的如来佛胸前的符号,意思是吉祥幸福。这原本是印度佛教的吉祥标志,在盛强时武则天定音为与“万”同音;藏传佛教的意思是永恒不变。不论何种解释,寓意都是好的。将这内衣放在怀里,耳边传来身后人的打鼾声,我亦向后挪去,往他怀里蹭,睡梦中的他无意识地将我揽在怀里,然后继续鼾声如雷,而弘历的衣服,就夹在我与他之间。宝贝,这衣服带着额娘的祝福与你阿玛的体味,希望,你能健康,平安。


    四月,十四对康熙多次催促已无法再推,只得带上他回京的亲兵,收拾行囊,向青海出发。没有第一次送行时的依依离别,那天早上,我只是早起,做了他最喜欢吃的早点,看着他吃完,再给他添碗,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只是,他出府时,我仍站在大门前,看着他潇洒地跨上那康熙赐的汗血宝马,在他想开口前,我道:“我等你回来。”
    他闻言,重重点头,看了我许久,才扬鞭出发,再也没有回头。我知道,他没有回头,因为他怕一回头,便再也不想走了。他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我的。而我,也担心着明年的他。


    五月,康熙像往年一样,到塞外巡视,下旨同行的,有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禩、十三阿哥胤祥、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二十阿哥胤祎、二十一阿哥胤禧、二十二阿哥胤祜。
    很明显,这次康熙带上的皇子,除去几位刚成年的阿哥外,其余成年了且成了气候,势力较大的阿哥都带上了。大清文人中甚有威望的三阿哥,办差刚正不阿的四阿哥,不介入夺嫡之战却手握旗务要领的五阿哥,群臣中口碑最好的八阿哥,皇族中的首富九阿哥,还有近一年才又重新起复得宠的十三阿哥。所有的一切,看在有心人眼里,却是那么地不同寻常。康熙将这些成年阿哥一齐带出京,一来,可以防止他出京时,这些成了精的阿哥趁机夺位;二来,把阿哥亲王们带在身边,各自牵制,均衡势力,他的至上皇权则高枕无忧。


    “禀郡主,有个洋人,说要见你。”门房在跪在院内,向里屋的我高声回禀。
    “洋人?”我起身向屋外走去。
    “是。”门房应道。
    “有说是哪人?或叫什么?”我回想着,来京之后也就去过教堂,跟神父有过几次见面,并未深交。怎么会有洋人找到我十四府来了。
    “洋人说得不甚清楚,只是拿了这个。”门房举着双手道。
    拿起门房手中的物件,唔,是个小银镯,上面还有两个铃铛。这个银镯,很眼熟。该不会是......
    “请进来。”我道。
    不一会儿,门房口中的洋人,已站在院中。是的,我猜的没错,就是他,我的意大利老师,贝利兹!
    “贝利兹,真的是你!”
    “是的,是我。亲爱的静月。”
    “你从意大利回来了?”
    “是的,这次,我是来北京传教的,到了教堂,神父向我说起你和钗儿,我就立即过来找你了。”
    “太好了。我真是想不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兴高采烈地将已发丝夹杂着些许白发的贝利兹引进屋子,他一坐下,便好奇地问道:“你是,公主?”
    “不是,是郡主,爵位比公主小。”我微笑着摇头道。
    “那,为什么,要住十四皇子家?”贝利兹总是直来直去的性格,所以我很喜欢他。
    “因为,他是我的爱人。”第一次,我向我身边的人,坦诚着十四对我的重要性。
    “太好了,你有了自己的爱人。恭喜你,你知道的,能遇见与你相爱的人,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贝利兹露出他漂亮的牙齿,豪爽地笑着。
    “你打算,在这儿多久?”我问贝利兹道。
    “我已经老了,也许,是来大清国的最后一次,所以,想呆两三年,便回意大利。”贝利兹喝着翠丹沏的茶,皱眉道。他还是不习惯中国茶的味道。
    一个想法,在我心底油然而生。但此刻,并未言出。当天,亲自下橱为这远道而来的老师接风洗尘,这洋老头乐得眉开眼笑,喝了不少我珍藏舍不得喝的高丽梅子酒。临走,我还告诉他,我会去教堂找他。


    十月,康熙命雍亲王胤禛等视察仓储。
    每月我都会进宫向宜妃请安,今天难得没有碰上烿霞与雯芊,出储秀宫向宫外走去时,迎面出现了一位许久不曾相见的人。
    “郡主,请留步。”李德全礼貌地拦住了我的去路。
    “李公公,许久不见,您可安好?”我亦以礼相待。
    “不敢,奴才不敢劳郡主惦记着。皇上,想请见您。”李德仍是一副恭敬。
    “那就,麻烦李公公了。”我轻声道。
    一路上,我的心跳越来越快,直觉康熙今天突然对我的宣召,并非一时之意,而是早就安排好的。为何他会现在突然要见我?会不会是十四发生了什么事?亦或许,是弘历?不,如果是十四有事,小九会第一知会我;若是弘历有事,十三亦会对我全盘托出。到底,会是什么事儿?
    乾清宫内,李德全进殿禀报,然后又出殿引我进去。
    “静月,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我跪下行请安礼。
    “起吧。”康熙道。我依言起身,头微低,眼光平视。
    “身子骨,好了?”康熙道。
    “好了。谢皇上关心。”我又弯腿行了下礼。
    “嗯,甘草茶与青藏得子密方同食,这毒还能解,倒是你命大了。”康熙缓缓道。
    他,刚才说什么?甘草茶,与青藏得子密方同食?难道,这毒,来源于,眼前这至高皇权的康熙?甘草茶,原本我只饮纯铁观音的,是弘暄有次向位鸿提议,若在茶叶中加些甘草,味道会更香甜,我试了真的口感甚好,从那时起,便一直都是饮这含有微量甘草的铁观音,而从我开始喝这甘草茶,是去年十月,也就是十四回来前的一个月。青藏得子密方,是十四回京后,十六给我的,原先,我真的想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再怀上身子,所以对十六给的补药,是次次没有落下,只有在太医那得知命不久矣时,才停了所有的汤药。难道,难道,我最信任的十六,或者,是我最疼爱的弘暄?不,不,这叫我怎么能接受?一位是我看成是亲弟弟的十六,一位是我视如己出的孩子,他们,无论谁,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呀。再也抑制不住,眼里的泪水已浮出眼眶,流至满面。
    “你以为,会是谁?十六,亦或是弘暄?”康熙冷嘲道。
    我摇头,不,我不知道,我想,应该不会的。我看着眼前的明黄,不停地摇头。
    “你,阻碍了胤祯的前程。”康熙端起案上茶杯,揭盖轻轻划动着茶叶,又道:“所以,你得死。”
    “不,我不能死。”因为我要陪着我的十四渡过那段最艰难的岁月,所以,我,不能死。想到这儿,我用袖子使劲地擦去眼泪,压下心底的忐忑,挺直了腰板,看向上座的康熙。
    “你以为,胤祯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他最想的位置?”康熙的眼神,充满了不屑。
    “是,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师从大清国最伟大帝王的帝师,一个先太后留下的唯一血亲,一个,能让皇上最引为傲的皇十四子,最为宠爱的女人!”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为平稳:“您想让我死,其实很容易,只是,您想让我自然死,又让十四没有怀疑。这个,很难!”
    康熙的眼神,已经有了怒气。
    “您的儿子,胤祯,是我的至爱,我,亦他的至爱,更甚,他对我的爱恋,超过了他自己的生命。如果,您想,看着您最为骄傲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像行尸走肉般,那,请您,杀了我。”我抬头挺胸,不让自己看来娇弱。
    “啪。”案上传来康熙摔茶碗的声音:“来人,把这刁妇,拿下!”话落,殿外进来两名侍卫,将拖出了殿内。
    “等等。”临殿槛时,案上的明黄出声。
    “哼,你想激朕,砍了你,胤祯即便不敢反朕,也会对朕恨之入骨。”康熙的眼神,仍是怒不可遏,却比刚才多了份精明。
    “最毒妇人心,你想让朕与胤祯因为你反目成仇?朕不会让你得逞,你不是自认为胤祯把你看得最重么?朕倒要当面问问他,江山和你,他要哪个?”康熙大手一挥,两名侍卫将我拖出了殿外。



                                  第七十九章 霹雳

    七月的青海,驱马在青海湖畔闲游,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成片的油菜花层层叠叠,努力绽放着她们一年一次的美丽,远远望去,黄色的花海与天空紧密地合为一体,而另一处的峦山上,将山上的翠绿与油菜花的黄澄澄连绵成一片,秀丽,且壮观!
    如此美丽的景色,若是静儿在此,应会不顾一切奔向那里的花团锦簇吧。是的,我的静儿,此刻,她在做什么呢?七月的北京城,应该是热浪习习吧,她一向怕冷又怕热,一到盛夏,便只在屋内穿着那露出两只手臂和又腿的内衣,只在有外人来时,才临时穿戴外衣。唉,她那样的装束,刚开始我亦不敢苟同,但几年下来,竟然也已经习惯了。现在,一人独处在这边疆之地,没有了刚入青海时的小心谨慎,策旺阿拉布坦被平定后,只需驻军此地,闲暇时间多了,想起那心底上人儿的次数便也逐渐多了。
    独坐营帐内,前些日子,几名印度僧人误闯我的营地,双方言语不通,延信提议把这些人按奸细处置,但我看这些人的眼神没有伤人的残虐,有的只是那清澈的波澜,所以,只令手下将其驱之营外五百里,并留了够几日可用的水给他们。延信说我太仁慈,其实,这些人死不死与我都无多大干系,毕竟他们不是我大清的子民,且入我大清国土擅闯军营是可以斩首立罪的,可,我想放过这些人,因为,他们是僧人,来自佛国印度,我戎马几年,指挥千军万马,开的杀戒太多,心底有股害怕,怕上天会惩罚我,把我最心爱的东西寻走,那,我将如何独活?      临出京时,我尽量不让自己在她面前显出担忧,其实心里的担心何止千次万次,虽然她中的毒已解,但真正下毒的人却没有查到。也许,只是我没有证实而已,但心底涌起的一个念头,却让自己不得不去思索。如果,是因为我回京静儿才被下的毒,那么,这肯定是我身边的人做的,而且必须静儿死对其有利。不知多少次,想过了无数人,最有可能的,便是我最的至亲,要么,是我视为英明神武的皇阿玛,要么,便是视我为己命的额娘。因为,连整个北京城都知道十四阿哥对静月郡主的情意如此深切,那么,静儿便会是我的对手唯一可以制约甚至威胁我的手段。皇阿玛或额娘,他们势必为了我的前程,而为我扫清障碍,而静儿,便成了他们眼中的阻遏。但我,无法去证明,因为,那是我的皇阿玛,我尊敬他,不仅因为他是我的阿玛,还因为他是我大清开国以来最为伟大的帝王;我的额娘,从生我时便差点失去性命,记忆里的我,小时候总是体弱多病,额娘经常彻夜未眠为照顾我而病倒,父慈母爱,让我如何能去跟他们理论?    所以,我只能不顾皇阿玛的圣旨,在确定静儿无性命之忧后,才启程返青海。这样,不论是皇阿玛或额娘,应该已经明白我的意思:静儿于我,比任何事物都重要,包括,那个令我们所有兄弟争破头想要的那个位置。
    遗送印度僧人回来的士兵,带回来了一袋花种,是其中一位印度僧人的赠予,袋内还有一布条,打开之后,一株鲜红的花卉赫然出现在白布上。这花,外形的枝条细长有藤状,花瓣圆润尾稍凹,叶柄短向上微弯,枝叶上有数十朵不同形态的此花,或含苞欲放,或娇艳欲滴,或蕊蕊包心,或亭亭玉立。这花,与静儿栽的茉莉十分相像,却从未见过有此红色的茉莉。对了,静儿喜欢白底红花,难道,她喜欢茉莉,最爱的并不是白茉莉,而是,这布上画的红茉莉?是了,她定是爱这红茉莉的,因她的仕女扇上,便有一句是:佛香红茉莉,番供碧玻璃。她的诗,一向都是她心底的自白。
    红茉莉,若不是我亲眼所见,真是不敢相信,古人的诗有提及,却在世间无所见其身,就连各地官员进献奇花异草齐集的紫禁城也从未见过这等稀品,若这花种真的能种出此等珍奇之物,那,静儿必会爱极的,她,一定会很欣喜吧。自从,她随了我之后,似乎,快乐离她越来越远了,我真的,希望她在我身边,是快乐的,这样,我才不会自责。我的静儿,我要如何让你觉得,你是安全,是幸福的?
    思及此,走至案前,提笔急挥:寻得特别之物,待回京送之,必爱其之。将信纸装入信内,信封写上:静月郡主。随即将此信放入与九哥通信的木盒里。
    “来人。”
    “在。”
    “将此盒送去九阿哥府。”
    “是。”


    经过几个多月的栽种,眼前花盆内的这株茉莉已然枯萎,此时青海已近十一月,气温不适茉莉生长,本就没种植花卉经验的我,更是甚为无奈。
   “禀将军。”帐外士兵进帐禀报。
   “嗯?”立于花盆前的我,抬眼看去。
   “朝庭差人传旨。”
   “快请。”不及细想,让士兵将来人请进帐内,我跪拜听旨。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皇考圣祖仁皇帝病逝于北京畅春园清溪书屋,着皇十四子交大将军印于平逆将军延信,立刻启程回京。钦此。”
   “不,不可能。皇,皇阿玛......”不,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离京时皇阿玛还好好的,这才几个月的光景,皇阿玛,就这么去?皇阿玛,你,你,为什么......等等,皇阿玛既是去了,那宣这旨的人,是谁?
    “你这是宣谁的旨?”我急急起身,抓起宣旨人的衣领。
    “宣,宣皇上的旨。”宣旨人声音颤抖。
    “哪个皇上?”恶狠狠地怒视。
    “皇上,就是,雍王爷。这是先皇遗诏抄录。”宣旨人将另一份明黄绸缎递给了我。
    上面用满文与汉文合壁写着:“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联登极,继皇帝位。”
    什么?竟然是,是四哥!怎么,会是四哥?皇阿玛明明暗示,是我继承大统的,为何,会是四哥?九哥,你们在京里到底在干什么,怎么会让四哥捷足先登了?八哥,你不是自允为事事周密,天衣无缝么,怎么会把四哥引狼入室?你们,竟都是些无用的。早知我的离京,会换来如此结果,那当时实不该再回青海。
    “可你这一去,皇上若有个万一,你便功亏一篑了。”
    “这江山是爱新觉罗家的,我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我,应对得起这个骄傲尊贵的姓氏。”脑袋里想起,几年前与静儿的一段对话。当时,静儿就已经提醒我了,我不在京内,皇阿玛有个好歹,我便已没了支撑,就算四哥没有先下手为强,对那位置也窥视的八哥,恐怕也不会顾及我,定会寻机自拥而上了吧。哼,不论你是谁,都不是皇阿玛钦定的继位人选,我才是!可,他有遗诏在手,而且,八哥九哥十哥他们,并未差人来信,恐怕,这时他们也已身不由己了。
    对了,静儿,我的静儿,她,会不会有事?阴狠的四哥没有因为弘历对静儿下手,那现在他夺了帝位没有了顾忌,恐怕对静儿就不会那么客气了。天啊,我的静儿,不,我必须回京!立刻!
    “延信,这是大将军印,你收好了。”我把案上的大印拿起,认真地将它的样子记在脑海里,因为,这也许,就是我与它今生的离别了。
    “走吧。”将大将军印用力放在延信的手上,甩袖而去。




                                       第八十章 救赎

    康熙,伟大的千古一帝,爱新觉罗玄烨,在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一个雪花飘零的夜晚,离开了他执政一生的大清国。突然的离逝,口述遗命的隆科多,满汉遗诏则于康熙逝世后的第三天,才诸见于世人。而新主雍正,即在康熙去逝后的第二天,就将臣工与众皇子召进宫,将这位大清开国以来在位最长、政绩最显的先皇入棺大殓。一切,都显得太过突然,太过仓促,以致于整个北京城人人心存疑问却又都心照不宣,更别说是那些一心想夺嫡的皇子们了。
    十四被雍正下诏回了京城,临入城门时,雍正派人将他困在了宫外,不让其入紫禁城,十四大发脾气,拔刀欲砍雍正派来的人,被一旁跟随他出生入死的亲兵拉住,才没有让这新君派来的人受伤,但此事还是传到了雍正的耳朵里,甚为愤懑。
    康熙去世,所有直系皇亲均守灵,成年阿哥和皇孙日夜轮流,未成年阿哥与皇孙、女眷则守灵至戊时。我不是直系女眷,原本我没想着来的,只是,雍正特意差人将我从十四府上带到了这儿,将我与其它福晋女眷一同安置,也许,他是想用此举告诉我:即便我没有嫁十四,玉碟上没有我的名字,但我在所有人眼里,包括他眼里,已是十四的妻。
    几天后,在停留康熙灵柩的景山寿皇殿里,远远的,终于见到了那甚为担心的他。当大殿内所有人看见站在殿门的十四,原本呜呼一片的哭丧声赫然停止,所有人,看向了站在殿门口的他。
    “皇阿玛......皇阿玛......您,您怎么不等我回来呀。”他的脸落满了胡腮,眼睛的血丝不计其数,他踉跄着,缓缓走至殿前,在康熙的灵柩前停下,脚底一软,狠狠地跪在了硬凉的地砖上。
    “皇阿玛,皇阿玛,您怎么不等我回来呀。”他不停地重复着,不停地哭叫着。“您说的,都不算了。”他的脸,被泪水冲刷着,跪着用膝盖挪至康熙的灵柩旁,用力地将头去撞棺木,口中不停喃喃:“皇阿玛,皇阿玛,我不相信您就这么走了。皇阿玛,您醒来呀......皇阿玛,您怎么不等我回来呀。”
    此情此景,大殿上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扶他,更甚,更多的人,是想看此刻刚进殿站在殿中的雍正,如何对待先皇受宠欲立其嫡,功高震主的十四。
    “新皇驾到,接驾。”雍正身旁的一位大太监尖着嗓喊道。
    “皇上。”殿内的所有人,高低不齐地向新君雍正请安,他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满。他没有回应,只应了句:“嗯。”然后,看着灵柩旁,跪着哭叫不停的十四。
    那位大太监轻步走至十四旁,对十四耳语了些什么,他转身,远远向雍正叩了个头,然后却又不顾其它,仍是抓住棺木,高声哭喊着。如此地不给新君面子,现场一场僵持。雍正一旁边的一名侍卫,上前欲拉十四,他突然站起,怒斥侍卫的无礼,恶狠狠地走到雍正面前道:“我是皇上亲弟,拉锡是下贱奴才,竟敢无视本份拉扯于我,若我有不是处,求皇上将我处分,若我无不是处,求皇上即将拉锡正法,以正国体。”
    “允禵,先皇还未入土,你便如此蛮横无理,若先皇在此,你情得以堪?”雍正厉声喝斥,又急急道:“先皇灵柩在此,你大闹灵堂,对先皇已是不敬,革去王爵,降为固山贝子。”说完,没有停留,转身离殿,留下一殿的寂静。
    “允禵?这就是我的新名字?”十四一脸不屑,紧逼的下巴,他自嘲着这个被雍正新封的名字。就在康熙去逝后,墙头草的三阿哥胤祉便上疏,按往例陈请将诸皇子名字中的“胤”字更改为“允”字,而雍正的名字“胤禛”与十四的名字“胤祯”中的“禛”与“祯”发音相同,雍正便下旨,将十四的名字改为“允禵”。
    一场剑拔弩张的同胞兄弟会面,便由此收场。殿内所有的人,面露神态不一。
    我一直无言看着,看着十四,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用眼寻过我,他,是故意的么?


    按例为大清皇帝守灵为三十天,即便十四对雍正不服,但康熙的去逝他仍是得守灵,而男眷与女眷的守灵时间又是错开的,所以,等我见到他时,已是康熙去逝后一个月。
    “去把大锅里的水热着,别让它凉了。还有,叫小顺子把十四爷请回府。”我吩咐着艳蕊道。守灵期一结束,女眷便都回了各府,男眷则被雍正赐饭后再出宫,我让艳蕊帮我弄了洗澡水,将一身的不适洗净,翠丹帮我擦干长发,坐在碳盆旁烘干着湿发。
    “爷既回了京,定是会回府的,您还要差人催么?”翠丹拉散我的湿发道。
    “我怕,他不愿来。”我说出了心底的担心。曾经,他自信满满地告诉我,他将登上那个权力最高的位置,可以给我最好的保护,他是那么信心十足,气势飞扬。现在,他的一切美好憧憬都已化成了灰烬,不敢想像,心高气傲的他,还愿不愿意回到这个曾经山盟海誓的地方,还愿不愿意见我这个曾经承诺过却没有做到的人身边。
    傍晚时,看到白雪皑皑的院门前出现的挺拔身影,悬了好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把帘子放下来?”他一脸疲惫,却仍提着精神道。在他进屋的一刹那,我再也忍不住,急急起身,向他飞奔而去,扑在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抱着他。是他,他回来了,他回我身边,是我,低估了他对我的在乎。鼻息间充斥着他独有的体味,让我近一个月来紧绷的神经有了松软。
    “我,输了。”他没有回抱我,想轻推开我,却被我拥得更紧了。
    “他只是暂时赢了,来日方才,最后的赢家,还指不定是谁呢。”我抬头,看向胡须已有半寸长的他道。
    “我知道,你想劝慰我。没用的,他已自封,且以新君之姿处理宗事与朝事,京内九门提督是他的叔叔隆科多,西山锐剑营又有十七弟兵力,宫内已派进许多不曾见过的侍卫。只要他愿意,这紫禁城内的皇亲阿哥,都可以活不到明天。”他的样子,是从未有过的颓废。
    “我,怕你因为自责,再也不来找我了。”我紧紧抱着他,不让他有任何动的机会。
    “原先,是有这么想的。”他顿了下,我感觉自己的手更紧了。“后来,在去新府的路上,我折了回来。我怕,你这心思重的,又睡不好,身子骨又差了。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你了。”他回抱着我,没有之前的霸道,而是无力地,我知道,他在用尽他所剩的力气,让我安心。
    “嗯,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好么?”我不想再让他如此,想让他快些休息,他很久没好好休息了。他闻言点头,任由我为他宽衣试水,搓背擦干,然后换上新衣,躺向床去。他,是应该好好休息下了。

    四月,雍正下旨,令众皇子送康熙的梓官运往河北遵化景陵安葬。临行前一晚,我与十四都彻夜未眠。
    “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能相见的。”我往他怀里不停地钻,想把他的味道努力记住。
    “只是送皇阿玛的梓官去,安葬好就会回来的。”他轻拍着我的背安慰道。
    “若是,回不来了呢?”我担心地问道。
    “他那么爱面子,还不敢将我这同胞弟弟给杀了。”他冷哼道。
    “如果,他将你困着,怎么办?”我说出了心底的想法。
    “若真是那样,那,只要你好,便可。”他抱着我,下颌抵住我的头顶,缓缓道:“有十三哥在,他应该会护着你的。”感觉到他的口气,完然没有了往日的英气,突然意识到,他想放弃我。
    “不,保护我是你的承诺。我要你护着我,而不是十三。”我抬头与他对视。
    “对不起,我失去了保护你的能力,现在连出自己的府,后面都有他的人跟着,又有何能力保护你?是我不好,答应过给你最好的,却没有做到。如果,当时你嫁的是十三哥,那你现在至少是怡亲王的嫡福晋了,不会跟现在这样,跟着一个随时落魄的阿哥,没名没份地担惊受怕......”我用手捂住了他还想说的话。
    “不,若给我重新选择,我一定不会像之前那样选。”他的眼里,透着失落。“我,应该在第一眼见到你时,就给你一巴掌,让你记恨死我,非把我娶进府好好教训我才甘心。”
    “嗯,如果真是这样,那十四阿哥,永远只会有一位福晋,那便是你。”他的眼神由失落转化成了欣慰。
    “倘若,这次真的被困住了,那你,等我三年,可好?”我认真地对他道。
    “为何?”他不解地问。
    “我把我的事情处理好,一定去寻你。”我看着他的眼神道。
    “不,我要你,好好活着。”他摇头。
    “你忘了,我怕冷,没你在,我会,很冷的。”我往他的怀里蹭去。
    一夜,相拥无眠,感受着对方的味道与温暖。


    我和十四的担心,还是应验了。在康熙梓官运至遵化后,雍正下谕令十四留住景陵附近的汤泉,不得返京,并命令马兰峪总兵范时绎监视他的行动。而在紫禁城内的德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雍正与十四的亲额娘,因为两位同胞兄弟的不和与冲突,病情加重,不久便随康熙去了。雍正为掩人而目,又下旨晋封十四为郡王,但却没有赐封号,宗室黄册上仍是称为固山贝子。
    雍正二年,十四在汤泉住处私造木塔,雍正令马兰峪总兵范时绎搜查,强行拆毁。十四愤然而起,口出对雍正不敬之语,当晚在住处狂哭大叫,厉声径闻于外,半夜方止。我知道,他是在为不能为其送终的德妃,建木塔祈求。
    雍正三年,宗人府参劾十四在任大将军王,违背圣祖仁皇帝训示,任意妄为,哭累兵丁,侵扰地方,军需帑银,徇情糜费,请将允禵革退多罗郡王,降为镇国公。雍正随即又革去封了十四没多久的郡王,仍是授为固山贝子。雍正又恐八爷党势力太大,想重扶十四上位,不久后又下令,革去了十四的固山贝子,谕令将十四押回北京,禁于景山寿皇殿。

    雍正在打压十四的同时,也没有对威胁他的对手手软。
    雍正三年七月,将九阿哥允禟革爵,监禁于西宁。
    雍正四年正月,将八阿哥允禩与九阿哥允禟除去宗室籍。四月,下旨将九阿哥允禟押解回京,并改名为“塞思黑”。六月,将九阿哥允禟押至保定监禁。

    而我此刻,正坐在马车里,与那几面之缘的稳儿,往保定走。我通过十三找了她,要她还我个人情,她起初不肯,说那块冷石头若知道了,便也会将她囚禁的。后来,我让她把那几片天魁赤瓣还我,她无法拿出,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我们,要去救,小九。
    稳儿寻了个死尸,易容成小九的样子,在一个她卜了个诸事可行的卦的夜晚,将监禁小九的兵勇用了迷魂药,偷天换日地将奄奄一息的小九抬了出来。然后交予我已在郊外准备好马车内的意大利老师贝利兹。
    “你,竟然冒死来救我。”小九无力地呻吟着。看着昔日疼我甚好的哥哥,如此情何以堪,恶狠狠地瞪向那稳儿。
    “别瞪我,他们那些兄弟不争个你死我活,哪个甘愿的?若不是他上了位,恐怕此刻在这儿,便是他自己了。”稳儿嘴一撇道。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稳儿说的是实话。“这是我的老师,贝利兹,他会帮我送你去意大利。意大利,记得么?那个我都你意大利语的国家。”
    “嗯,记得。我一直都用着的。”小九虚弱地点头道。
    “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你这一去,只能保命的,兴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我忍住鼻腔内涌起的酸意道。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
    “帮我,带上一个人。”小九喝了些水,道。
    “谁?”我问道。
    “不用说了,你想要带的人,已经到了。”稳儿揭开车帘的一角,对我和小九道。闻言,香琴和另一名女扮男装的女人,一齐上了这马车。顿时这车厢内显得有些挤。
    “你......”小九的眼睛透着不可置信。
    “我来了。”那女扮男装的女子道。
    “好了,已经出了保定地界,我们该分手了,要是再远,就会被发现了。”稳儿当机立断道。
    “保重。”我俯身,抱了抱小九,并在他耳边小声道:“我在泉州港的船上放了一箱金子,希望你在路上好吃好睡,到时能搬得动。另外,为了以防万一,我将部分银票放在了泉州九通银庄,取银信物,便是这个。”我将一块银饰放在小九手中,还有些散银票。银饰,便是小九几年前收罗来,我又将它送给弘历的刻着古满文的银坠。
    小九看着手里的银坠,眼露晶莹,却倔强地始终不肯落下。然后,她转头看向香琴,道:“你是庄亲王福晋了,竟是她们中境遇最好的,我府里的,便托付给你了。”
    “表哥,你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香琴重重点承诺着。
    “利贝兹,谢谢你。”我对利贝兹道。
    “这是我的荣幸,我一定让九皇子,安全到达意大利。哦,伟大的意大利,我们来了!”利贝兹高兴地喊道。

    随后,我,稳儿,香琴不再流连,下了马车,乘马车往另一个方向赶。
    “你的情我还了。”稳儿在马车上道。
    “嗯。”我点头。“我想,去找十四。”
    “不是说我欠你的情已经还了么。”稳儿不甘愿地道。
    “是还了,现在,是我在求你。”我看向她,但口气没有求意。
    “得了。这事儿,我去求他,他若不同意,我也没法子。”稳儿看着我许久,才懒懒道。
    “我送月姐姐回府?”香琴问道。
    “好。”我也要将府里的一些事情安排好。


    “弘暄,我要去寻你阿玛了,这府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坐在炕上,对一旁脸露为难的弘暄道。
    “妈妈,没人知道阿玛要被禁到什么时候,你......”弘暄双眼发红道。
    “傻小子,你是个大人了,要像你阿玛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起身,站在他面前,用力地拍着他的后背,让他挺直了脊梁。
    “那,我有什么需要小心谨慎的?”弘暄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往日了理智。
    “现在新君即位,必定会扫清他的眼中钉,不止是皇亲,那些大臣们,恐怕也凶多吉少。他对你还是不错的,至少你对他没有威胁。别去接什么差事,做好了不是你的功劳,还招人妒嫉,做不好恐怕就得大难临头。”我对弘暄认真道。
    “嗯。我明白。”弘暄点头。
    “还有,位鸿和各个铺子你也帮着点,我各铺的红利由你去收,钗儿和雯芊的分红要按时照给,至于小九与老八都不在了,就把红利交给他们的嫡福晋吧。我的银子则用来支应旧府里的,你阿玛现在的没了俸禄,新府那你也月月定期拿些银子过去,也别让她们太拮据了。”我叹了口气道。
    “妈妈......上次你中毒,后来我发现是二嫂挑的头,阿玛不让我告诉你。”弘暄说出了存在我心中的疑问。弘暄的二嫂,便是与他一母同胞的弘明的嫡妻完颜氏,这完颜家定是把宝全都押在了这十四身上,十四的嫡福晋遣到了汤泉,完颜家又让十四的嫡长子弘明取了完颜家的女孩。唉,看来,完颜家的势力确实非同小可,恐怕,这完颜家的后盾,便是那康熙了吧。
    “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我摇摇头,唉了口气道:“翠丹与艳蕊,我就不带去了,只留在府内,让管家帮忙寻个婆家,若她们有如意的,便按我的娘家人嫁出去,别误了她们。凡事,若有什么想不通的,去找十三,或者位鸿。”
    “是。”
    现在各个铺子的生意异常兴隆,小九的落难,宜妃的失势,令郭络罗家的势力一落千丈,唯独位鸿这支兴旺发达,他那里估计也收了不少投奔他的族人吧。经过几年的擅财守信,位鸿,现已是屋舍百间,子孙兴旺,竟是郭络罗家境遇最好的。当然,他能让雍正对他没有动手,恐怕与十三和十六在各铺都有入股有关。当时拉他们入股,确实是对的。




                    第八十一章 偕老

    几日之后,我将府里的事情安排好,十三来了,将我送至了景山。一路上,两人均无言以对。下车时,他在殿门大院口处,终于开口了。
    “你可想好了,这一进去,可就是几年,甚至几十年了。”他语重心长。
    “若不是还有些事没处理好,我真想早几年就进去了。”我对他还以微笑。
    “罢了。若有事,可向大院口的侍卫传信给我,都是我的人。”十三摇摇头道。
    “好。”随着身后大院门的关上,十三的身影渐渐被漆黑的木门所代替。别了,十三;别了,紫禁城;别了,我的至亲好友们。我,终于可以与我的爱人,在一起了。
    站在殿门口,便可以听见里面的人高声喝斥的声音,这人的脾气,怎么见长呢?
    “滚,这是什么东西?这东西是给爷吃的?”随后,便是碗筷的落地之声。里面出来了一名小太监,委屈地弯着身子走过。摇摇头,迈进殿槛,那发脾气的人,正背对着殿门,昂头看着头上的殿梁。蹲下来,将地上的碎片慢慢捡到起。
    “谁让你,捡,了?”十四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见到我后,有了顿挫。
    “我不捡,谁捡?”我抬头问他道。
    “小顺子,你给我滚进来。”十四爆裂的声音响又起。
    “我来时,十三带着小顺子去取我带的东西了。”我起身,将捡好的碎片放在一旁。
    “你怎么,在这儿?”他的眼里,有着慌乱。
    “你在这,三年期已到,我当然依约寻你来了。”我向前,他摇头,然后恶狠狠道。“滚,都给我滚,你也给我滚。这地方连鸟都嫌闷,你来这儿作甚?快滚!”他竟然高喊着,将我推出殿门了。然后,将殿门合上,把我置于殿门外。
    唉,知道现在跟他无法说清,便不再踌躇,向殿旁的两排小屋走去。嗯,这殿的配屋还算完备,厨房、茶水房、柴房、下人房一应俱有。大院内的空庭院,也很宽敞,比心轩大了好几倍。走至厨房,挽起衣袖,打开橱柜和米缸,动手做起晚饭。
    晚饭时分,让小顺子将装盘的饭菜拿到殿内,我则就着厨房内小桌椅,自己吃起了晚饭。晚上,我便和衣睡在了下人房。第二天,我亦是做好三餐与宵夜,然后睡下人房。第三天,那殿内的人忍不住了。
    “啪。”我正努力将面粉往死里揉,突然在身后传来他拍桌的声音。
    “你到底,什么时候走。”他的口气不善。
    “不走了。”我仍揉着手里的面团。许久没有亲手做过粗活,揉个面都还有些吃力。
    “不行,你得走,立刻!”他走向我身边,粗鲁地将我往门口拉扯。
    “好,如果你想让我死,那你便把我往这殿外扔。”我负气地将拳头砸在他身上。
    “你说什么?”他停下拉我的动作,问道。
    “我向雍正发誓,若是离开这景山半步,我便人头落地。这是我来这与他交换的条件。”我看向他道。
    “你,你这蠢妇,你怎么可以......”他激动地扬起右手,做势想打我,我闭眼微躲。许久,那痛感没有袭来,睁眼看向他。他的手仍扬着,却迟迟没有落下,眼里透着不忍,紧抿的嘴唇不愿再说出一个字。
    “我是蠢,可是,不是一直都是蠢的么?人家眼里的嫡福晋,我不屑一顾;人家攀着阿哥便往上蹭,我却躲都来不及;人家见着这地儿,不都躲得远远的,就我往这死里冲的。你这落难的阿哥,也就我这蠢妇能配得上了,你愿意么?”我看着他,嘟着嘴道。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他不再犹豫,将我拉入怀里,紧紧地抱着,我也回拥着他。
    “我知道,你能在汤泉和这儿任由雍正摆布,就是顾及我,怕雍正对我下手。你赶我走,就是怕这囚禁的地儿拘着我,想让我在外面自由。可,你可曾想过,若没有你在我身边,外面即便自由,却没有我能停留的地方。”
    “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受苦。”他的声音透着哽咽。
    “我不是说过么,有你在,我才会安心的。”我抬头,双臂圈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双唇相触的那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那个霸气横行的十四,那个充满责任与激情的十四,那个令我又爱又恨的十四,那个,令我夜夜思念的心爱男人。


    雍正五年,我,又有了身孕。有了这个惊喜,让原本平淡的生活,重新有了活力。十四饱含热情地期待着肚子里小生命的诞生,十六派了个奶妈、产婆和两个丫环,十三则按以前我怀弘历时的吃用习惯,照本宣科地送来了不少食物。所以,此时肚大如球的我,脸上看起来还是跟没身孕时一样漂亮。
    “人家都说,变漂亮是生女娃。”我对此刻圈着我坐炕上的十四道。
    “九哥说了,是男孩。”他一脸不苟同。
    “我希望是女孩。”我对他道。
    “都好,只要是你生的,男女都好。”他的口气,仍是想要个男孩。
    “我要叫她拉尼雅。”我自言自语着。“她,一定很可爱,像我一样聪明,也像你一样调皮,像我一样擅棋艺,也像你一样懂武功。”
    “还有一点像,像我们两人都有的爆脾气。”他轻笑道。
    “你的脾气才爆,我哪有。”我娇嗔道。
    “有的,但只有你脾气一上来,我便拿你没折了。”他放在肚子上的手,移至我的鼻尖处,轻轻一刮。
  

    九月,我如愿以偿地生下了我和十四的女儿,娶名“拉尼雅”。拉尼雅,记得很早以前,美丽善良聪明的西班牙王妃,就叫拉尼雅,我希望,我与十四的女儿,可以像她一样,健康幸福。
    我让十三托话给稳儿,不想让拉尼雅入宗室,而是继承博古济特家的姓氏,了却先太后的遗憾。这几年雍正与十四的关系趋于缓和,而且我也是个没名份的郡主,宗室黄册内本就没有我的封号,所以,不记载亦合了理的。

    雍正八年庚戌五月初四日,康熙皇帝第十三子、和硕怡亲王爱新觉罗 胤祥卒,年四十有五,诏复其名上字为胤,配享太庙雍正帝亲临其丧,谥曰“贤”,配享太庙。

    十四和我,还有拉尼雅,在寿皇殿,度过了七年的世外桃源生活。



   “琴能静念少纷纭,更有仙声娱听闻。
     盥手焚香弹夜月,桐香兰味两氤氲。”

    随着殿廊下的琴声袅袅,十四的诗脱口而出。
    “阿玛,这琴弹得手好痛。”拉尼雅嘟着红唇道。
    “唔,你额娘,当初也是嫌这弹琴痛,才学的萧。”他点着头了然道。
    “额娘,我也要学萧。”拉尼雅转身对正在晒衣服的我道。
    “行,你把字练好了,我就教你。”我吃力地拧着手里的衣服,回她道。
    “不是让你,把这些留给我拧干了,你再晒的么?”十四不知何时已起身,接过我手中的衣服,将衣服上的水拧出。
    “你不是在听她弹琴么。不好扰你们的雅性不是?”我又低声向他耳语道:“难得这小家伙,肯这么安静地坐着弹琴。”他闻言,我们两相视一笑。
    “奴才给十四爷请安。”突兀的男声,打破这宁静的午后。
    “你是?”十四问道。
    “奴才奉旨,召十四爷回京。”来人道。
    “回京?”我转头看向十四。
    “前些天,朝庭发来了邸报,皇上,去了。”他道。
    “那现在,是谁继的位?”我忽地问向来人。
    “是,以前的宝亲王。”来人有些愕然道。
    “是,弘历。”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是弘历,我的宝贝,真的当上了皇帝。
    “是,皇上一即位,便下令召十爷与十四爷回京。”来人又道,“皇上差奴才来,还有一事,想问郡主,是回十四阿哥旧府,还是另处安身?”
    “当然是回我府上。”身旁的十四已急急出声。
    “嗯。”来人见我无异议,便点头。
    我们花一天的时间收拾了在寿皇殿的衣物,然后与传旨人一起,向京内而去。临上马车时,看向这呆了七年寿皇殿,心生不舍。
    “走吧,以后你若再发脾气,我便把你扔到这景山,让野狗追着你跑。”身后的悠悠地道,我斜睨了他一眼,便在他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乾隆即位,十四被封为奉恩辅国公。从我们回府的那一刻起,弘历便每月都会来府里一次。他每次都会带好吃的或好玩的东西给拉尼雅,也许是亲情使然,弘历对拉尼雅十分疼爱,而拉尼雅对弘历亦是特别喜欢。
    四月的时候,一位来客令我难以置信。
    “你怎么来了?”我问道。
    “不来你这儿,我还真不知该躲到哪去了。”稳儿挺着小腹,自顾坐在花厅里。
    “躲?谁要抓你?”我倒了杯水,她一饮而尽。
    “谁?你那皇帝儿子。”她口渴,又自己倒了一杯道。
    “你,你胡说什么。”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胡说?这事儿,那早该去见阎王的他,也是知道的。”她的眼往一处瞟去,但我细看,并没有人呀。
    “你,说的他,是谁?”我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替你和十四养了个好儿子的他呗。”她似乎已解了渴,这才看向我道:“他的肉身死了,可惜,我不小心把他的魂给勾来了。所以,他现在是游魂了。”
    “啊?”我身上的鸡皮疙瘩立起。
    “你放心,我只借你这地把孩子生下,他了了心愿,也就回地府了。”稳儿一脸轻松道。
    “好吧。只是,这事儿得跟十四商量着办。”我道。
    “好。”
    晚上,十四回来,我跟他说了这事儿,当然,略去了雍正魂魄被稳儿勾出这段。他起先不愿意,后来,我说稳儿不止救过我,也救过小九,他才愿意帮忙。几个月后,稳儿生下一名女婴,取名小四。在小四周岁断奶后,稳儿便只身离去,因为她说得先把雍正的魂给引回地府,让他得以轮回。但她也说,她的功力有限,不知何时才能成功,所以,小四让我替她养着。
    
    乾隆八年,稳儿回十四府,带着小四去了南方。据她说:雍正的臭脾气很倔,心愿都了还不愿下地府,只好先来把小四接去南方学道,然后一块儿照顾。
    乾隆十二年,十四受封多罗贝勒。
    乾隆十三年,十四晋封为多罗恂郡王,并先后任正黄旗汉军都统、总管正黄旗觉罗学。
    乾隆十四年,我和十四的爱女,博古济特拉尼雅,出嫁。

    
    乾隆十八年,弘历深夜带着一女子,夜访十四府。
    原来,这女子已身怀六甲,但这女子是名反清复明的江南女侠,却也是现今的皇太后钮祜禄氏前些天遇刺时,所见到的刺客脸相之一,若想将这女子收入宫中,恐怕皇太后那关就过不了,虽然弘历与钮祜禄氏不甚亲厚,但在重名声的他面前,给足皇太后面子便是孝道的另一种样子。而这女子腹中的胎儿又是龙种,弘历无奈,便只好深夜将其带我这儿。唉,看来弘历已经初显风流的端倪了。
    “不行,绝对不行!”十四听完弘历所讲,立刻回绝。
    “你要赶婕舒走,便把我也赶出去。”我轻拍这名叫婕舒的女子手臂。仔细看她,是个清秀女子,怎么会去当刺客呢?
    “你......她是刺客,反清逆贼。”十四咬牙说道。
    “我还知道,这肚子里的孩子,得叫我玛麽呢。”我亦口气不善。
    “你就在我这儿了,一切我都会给你安排好的。快走吧,宫内下匙,明儿你又得寻个借口向太后交代了。”我催着弘历快走。
    “那婕舒,就有劳妈妈,和十四叔照顾了。”说完,他不舍的离去。
     安置好婕舒,十四气得八字胡子都直成一条线了。
    “那肚子里的孩子,你一定得认成是你的。”我坐在床沿,与躺在床上生气的他道。
    “我当我这儿是什么地?前些年就帮四哥收过稳儿的孩子,现在,又要替弘历收孩子,这爷俩,处处留种,竟让我这清门的帮他们收拾?”他气得噌地坐了起来。
    “这肚子里的孩子,你还真得收。”我道,趁他还没开始咆哮,我立刻双手搭在他肩上,道:“这孩子,得叫你玛法,不是叫十四叔公的。”
    “什么?你胡扯什么?”他不以为然。
    “你听好了。”我搬正他的姿势,对他附耳道:“弘历,是我和你的儿子。”
    许久,他呆滞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你,弘历,我?”
    “嗯。”我点头,仔细欣赏着他这一生只出现过一次的表情。“还记得汤泉那次吗?再算算弘历出生的日子。”
    片刻,他嘴角微弯,抓住我的肩膀道:“他,是我和你的儿子?不是,你和四哥的?”
    我愕然。“你怎么会这么想?这是我和你的儿子,若不信,十三不在了,婉茹可以作证的。”
    “真的?”他的眼里,闪过激动的晶莹。
    “嗯。”我开心地点头。终于对他,说出了藏了半辈子的秘密。
    他起身,打开屋内的窗户,仰头看着天上的星空,许多,才自言自语道:“我与四哥,争了一辈子,他坐上了那个位置,却众叛亲离,中年离世;现在,竟是我的儿子坐上了皇位,是我赢了,还是四哥赢了?到底,谁才是赢家?”
    我没有回答他,只起身拿起一件外袍,罩在了他身上。我知道,他需要时间,好好想想他与他的四哥,所有的牵扯与恩怨。

    乾隆十八年癸酉十月初五日,十四宗亲册上的第六女出生,黄册上的生母为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


    乾隆二十年,我坐屋内的摇椅上,喝着手里的铁观音,看着地板上正在玩耍的拉尼雅的一子一女,心中无尽感慨。
    “看到他们,才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我对一旁还在努力擦着手上宝剑的十四道。
    “不老,还能动弹呢。”他笑言。
    “你说,上次你带我看的那块地儿,叫什么?”我问他。
    “黄花山,葬着不少宗室皇亲呢。”十四说道。
    “我们的陵穴,都建好了吧。”我闭上眼假寐,问道。
    “你这老太婆,没事问这些作甚?”他又开始发脾气了,越老,这脾气就越大了。
    “不作甚,想知道而已。兴许,我就先去了。”我缓缓道。
    “胡说,不论谁先去,那穴不会封着的,一定等另一个人也去了,才封死。不能同生,死,一定同穴。这是,我现在,唯一能给你的承诺了。”他起身,坐在摇椅的扶手上,双手圈着我,道。
    “嗯。这次,你不能再食言了。”我习惯地往他的怀里蹭去。
    “这次,绝不会再对你食言了。”他肯定道。

    乾隆二十年,曾经荣宠一身的大将军王,康熙皇十四子,爱新觉罗允禵薨,时年六十八岁,葬于黄花山。乾隆赏治丧银一万两,赐谥“勤”。


    寿皇殿的大院内一隅,三面与顶蓬均有墙体遮盖,一棵高大的白杨,挺身而立,诉说着它的倔强;白杨树下,一株红色的茉莉,在白杨的层层保护下,绽放着它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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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部看完的姐妹,能留个评价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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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看过的同志们,麻烦留点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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