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杭州判公理谁悲谁怨 金殿匿密诏亦明亦暗
胤禛率玉坠子、兆同一行便装快马奔赴杭州,年羹尧在城楼上惊见胤禛到来不胜惶恐,胤禛却只说是来与他喝酒的。玉坠子告知李卫皇上已至杭州,此刻正在同年羹尧喝酒,预备亲审李才,让李卫等待接驾。胤禛拉着年羹尧在城门饮酒说道:“这片夕阳,让人看了是心旷神怡啊!想当年咱们在桐山捉贼的时候,兄在草丛中看到的,不也是这片夕阳吗?唉,岂料夕阳不改人事非,来,朕跟你联个句子。西北鏖兵报朝廷……”年羹尧对曰:“钱塘歇马守城门……”胤禛言道:“彩霞掩日知所惕……”年羹尧接道:“夕阳朝乾读易经……”胤禛言:“到今天你还是抱着这‘夕阳朝乾’不肯放啊?”年羹尧说:“皇上,你还记得《易经》上有一句‘君子终日乾乾,夕阳若厉’吗?”胤禛淡淡言之:“朕虽不敢自称君子,你若送朕‘终日乾乾,夕阳若厉’八个字,便挑不出你的毛病来,可惜你送朕‘夕阳朝乾’,张三的帽子扣在李四的头上。朕治你大不敬之罪,让你好好在此夕阳伴老以度余年。”年羹尧跪在胤禛身后求道:“皇上给臣的黄马褂已被李卫脱掉了,您至少看在润玉的份上,给臣保留一个起码的体面吧……”胤禛并不理会,只说今天朕要与你喝酒,年羹尧知道事情无可挽回。
胤禛来到李卫府中,李卫率众叩拜。胤禛言之:“朕即位以来,吏部对朕用人之道颇有议论,说朕进人太骤退人太速。这一次浙江巡抚的交接,又应了这八个字,对你而言,的确是进人太骤,对年羹尧而言,的确是退人太速。”李卫回答:“皇上破格任用,臣及锋而进取敢不用命。”胤禛又说道:“其实朕之用人第一,但问实才不问出身,古来名臣良辅,不从科甲而功成名就者多有其人。第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其才大于过者恕之,其过大于才者去之。根据这两个原则看,你李卫进之虽骤,他年羹尧退之虽速,其中都有其脉络可循,而非恩出于私,或者逞一时之快意。”李卫答道:“臣当克尽厥职不负圣心,以免吏部有所议论。”胤禛道:“你明白这点就好。鄂尔泰说此地有许多刁民及悍俗,狼子狂徒聚于一方,使越水增羞吴山蒙耻,朕看也的确如此,朕要你上任以后,办几桩掷地有声的事,让吏部那些老头子看看年轻有为者的胆识跟手段。你到此任,要办好三清一明,三清者,清查钱粮,清丈土地,清理悬案;一明者,就是要各级官员的薪俸收支,要化暗为明,他一家人的实际开销是多少,朝廷想法子调整薪俸,以安其室,以养其廉,不可像从前,入不敷用,而四处钻营微利贻误民生。”李卫唯唯应诺。胤禛既而言道:“据鄂尔泰所奏,你接印之初便进来一桩棘手的案子,有人挟笔墨之微长而舍纲常之大义。此案有例在先,既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可援例纠举论罪问斩。你打算如何处置啊?”李卫回答:“臣初临文案,正在详读律例,总以公义为先不徇私情为准。”胤禛说道:“好一个‘公义为先不徇私情’!不过此人文定之礼朕去喝过喜酒,知道他出语敏捷颇具文采,若是因案伏法殊亦可惜啊……”李卫不及回复,玉坠子即入内禀报胤禛,李才已被提往书房听候皇上发落。胤禛起身说:“只怕朕明月有情,他却清风无意啊!”言毕摇头叹息。玉坠子找至丝丝住所,告诉她皇上已经亲至问案,丝丝兴奋对李金兰说事可解决,但玉坠子言即便皇上问的好,也要李才答的好才成,这件事大家都在尽力,就看李才是不是明白。丝丝遂同李金兰往衙门探讯。
胤禛提审李才,问道:“鄂大人在你店里买下一副联子,上面写的是什么?”李才答:“明月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胤禛问之:“这副联子不同于其它联子的笔迹,大概不是你写的吧?”李才回答:“草民能写多种字体,那附联子正是草民所写。”胤禛大失所望,但还是继续问:“你写这联子的时候是否喝多了酒?神智有些模糊?”李才答道:“写联之时草民气平心静毫无酒意。”胤禛说道:“既无酒意,为什么写错两字?”李才不解:“一共十四个字,如何能错上两字?”
胤禛言之:“朕觉得以‘皓月’代‘明月’,以‘熏风’代‘清风’,别有品味。”李才说:“‘皓月熏风’自不如‘明月清风’来得自然切题啊!”胤禛还是说:“朕看你是想写‘皓月熏风’,而笔误为‘明月清风’的吧!”李才坚持:“不是的,草民原本想写的就是‘明月清风’不会错的。”胤禛无奈也只有言道:“这两句词毫无关系,似乎对不上。”李才不领会胤禛语中深意:“这两句词既是对联,当然是对得上的。”胤禛气结:“你对给朕听。”李才对曰:“‘明月有情’可以对‘清风无意’,‘还来顾我’可以对‘此不留人’。”胤禛仍寄望转机:“朕看不是这个意思。”李才说道:“皇上另有所解,草民洗耳恭听。”胤禛言:“‘明月有情还顾我’是个反讽句,后面需加个问号,那就是假如明月有情还会顾我,而‘清风无意不留人’是个反义句,‘无’跟‘不’字用在一起,是负负得正,便成了清风有意自留人,你在对联上造诣之高,别人是看不出来的。”李才迷惑:“皇上此解,连草民自己都看不出来了。”胤禛对他说:“往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李才却说道:“草民以为这一次是当局者清,旁观者迷了!”胤禛叹曰:“糊涂!如此糊涂怎能让吕留良闭上眼睛…… ”。
丝丝、李金兰跑到巡抚衙门前,丝丝击鼓不止,兵卒无法阻拦。胤禛把李才要画押的状纸拿过来看,玉坠子问胤禛是否召见丝丝?胤禛闻得鼓声心乱,不慎将茶杯碰翻,茶水浸透状纸。
胤禛欲为李才开罪未果,召见李卫,言之:“你初次做官许多地方圆通不了,这也难怪。年轻人做官,好处就在这里,等你摸熟了路,习惯于做官,办事圆通,许多官丑官陋都露出来了,朕对你也就没有越格保提的兴趣了。这是你做官之难,也是朕用人之难。今天这个局面,对你棘手,对朕也棘手,因为李才是你的手足,而你又是朕的亲信,你不能办李才是情有不忍,朕不能拦住你不办是法有所据。你初接任就闹出这种事情,把朕辛苦了来,也不知道是你时运不济,还是朕命中注定合该要受这个折磨……”玉坠子出衙阻止丝丝,说皇上问讯特意句句留下活扣,而李才杠头处处顶撞,辜负胤禛好意。府内的胤禛对李卫说道:“你的苦别人不懂,朕懂。十四贝勒是朕的亲弟弟,他一再擅离职守,朕不得不将他绳之以绞。朕相信自太后以至于庶民,没有一个不视朕为洪水猛兽的。朕辗转自问,痛苦不堪,是用刑以从法,还是毁法以徇私呢?最后朕千方百计找出一个两全之策,才止住了水灾,脱下了兽皮,这个经历使朕至今不能稍忘……”李卫答曰:“皇上指示的,臣会酌情办理,不敢为难皇上。”胤禛又说道:“你身为巡抚,此案完全可以在杭州审理终结,万不可转呈刑部要朕来批文勾决。”李卫应声:“臣谨遵圣命。”胤禛嘱咐道:“切记,一念之间可以使兄弟成仇,母子陌路,夫妻离散,君臣无措,虽有抚台之印而终无人生之欢了!”
胤禛归返京城,丝丝俟于道边守候,胤禛见之上前,两人并马行开。丝丝问胤禛为什么不肯与自己见面而匆匆来去?胤禛告诉她事情了然,李才应对乖张一心求死,加之朝中事务繁杂急需速返。这个案子难在不久前有例证,当时朕批复刑部详文还是“托名斯文,散布流毒,宜严加审究毋涉疏纵”,如今怎能不究李才?过去因为同样原因所死之人又何以翻其案而正其名?不见你,是怕对你说了假话让你空欢喜,到头来才发现“明月无情何须顾我,清风有意亦难留人”。丝丝沉默片晌方说:“皇上不要忘了,那些人与吕丝丝毫无牵连,而李才却是吕丝丝的终身倚靠啊。”胤禛点头继而摇头,难决之际,随行众人趋前示意胤禛速回,胤禛但言:“此案已全权交给地方审结,人头去留,就看他兄弟之间了。我要赶路,不能久谈了。”丝丝黯然,跪送胤禛,胤禛有心搀扶,还是将手收回,转身走开上马。丝丝目送胤禛一行疾驰而去,缓缓起身离开。
伴伴从京中返回见丝丝,吕元亦来告诉她,甘凤池、白泰官等人打算劫狱带走了因执法,丝丝表示愿同行。李卫犹豫再三签定了因与李才斩刑,发榜公告,佛抱与曹仁文目睹。曹仁文觉得反正了因将死,日月屯众人不必冒险犯难劫囚,以使再与官府为敌。佛抱来见丝丝告知,丝丝决意独闯法场。行刑当日,丝丝哭拜李金兰,嘱咐她如果自己和李才身死,请同李卫过活。了因练成“楞枷功”,刽子手连砍两刀都被震飞,了因狂纵,言刑场规矩,如果三刀不能成功即要释放。观斩的甘凤池跳出,愿以自家性命担保,执行这第三刀,无奈仍僵持不能砍落了因人头。佛抱眼见事情功败垂成,走出高声叫道:“大师兄,慧丫头送你的终了!”了因闪神,被甘凤池一刀斩去头颅,佛抱见此景亦有不忍。李卫走近李才,李才言自己不怨不怕,甘心受死。望大人得皇上重用,节节高升,为父亲报仇。另有两句话一是对大人说的,如有机会向皇上问清刘勇究竟是何人所杀?只怕你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皇上的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一是对哥哥说的,娘苦命自己也害她痛心,希望你可以好好照顾,李卫无言。即将刑斩之时,李金兰持镐闯入高喊谁砍我儿我就砍谁,李卫挡住,李金兰终于瘫坐地上。刽子手刀起未落,李才晕在当场,丝丝执剑跃入。情况危急,玉坠子举圣旨骑马赶到,宣谕命李才入京参予贡院会试正科,浙江巡抚衙门给予咨照礼部文书及路费二十两。众人惊喜,唯丝丝不忘责难玉坠子行事迟缓让大家受惊。玉坠子告诉她这是皇上特别吩咐,不见亮刀,不亮圣旨,以此警戒李才往后出言谨慎,免得再给大伙儿添麻烦。丝丝不依不饶说假使你绊了马脚迟到一步,这里就多了几条人命了……佛抱、曹仁文议论,明白这是胤禛的布置,要了因的命,破李才的胆,而李卫是最占便宜的,在胤禛一面是大义灭亲,克尽厥职不负隆恩,在兄弟一面,他看准只要有丝丝夹在中间,李才是不会死的。
胤禛写下密诏藏于盒内封住,走上金殿宣称:“圣祖尊谥‘合天弘远文武睿哲恭俭宽裕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治隆唐宋,当之无愧。只是有一个遗憾之处,就是在大位继承的题目上交代的不够清楚,因而引起了阿哥之间许许多多纷扰不堪的误会与争执,一则有损天家骨肉的和气,一则徒惹臣工百姓的议论,庶几乎宗室蒙其羞,而朝廷乱其纲。自朕即位以来,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思念不已。而生亦有涯,太子之预立又不可偏废,所以朕想了这样一个法子,把预立之人的名字藏于此盒,再将此盒悬于‘正大光明’匾额之后。如此一来,太子之名秘而不宣,使弘时、弘历、弘昼、福惠等人人知所戒惧,行所勤勉,以孜孜于修身齐家,斯而后得以治国平天下。此四人受密诏之驱策,怀登极之契机,束身自励,争着先鞭。及朕大行之后,于三宫九卿总理大臣一同汇集之下,登高取盒开封唱名,即位皇帝于焉而生。”胤禛对允祥、允禄、允礼、鄂尔泰与田文镜五人说道:“你们几位不但是朕的纯臣,而且正当壮年,唱名之日你们是看得到的。朕但愿你们各竭尽所能保国佑主,以振新元之强盛而存大清之久安。”五人应诺。胤禛继而言之:“这个悬诏立储之法是前所未有,古所未闻,并不是朕标新立异,故弄玄虚,而是衷心盼望从今而后宫闱之内,父子不疑,兄弟不争,君臣不欺,祸乱不生!”即命人将藏着密诏的盒子登高放在‘正大光明’匾后。隆科多入觐说:“刑部三司以抚远大将军年羹尧挟势作威,招权纳贿,排异党同,冒滥军功,侵吞国帑,杀戮无辜,残害良民,大逆不法,列罪九十二款,请求圣旨立正典刑。九十二款之中,以大逆罪五条,欺罔罪九条,僭越罪十六条,狂悖罪十三条,专擅罪六条,贪婪罪十八条,侵蚀罪十五条,忌刻罪四条,其中服极刑及斩立决者达三十四条……”诸臣等待胤禛下旨,胤禛默然走下龙椅,缓缓步行至内室口方说,极刑和斩立决就不必了,让他自尽吧。年羹尧得信悲伤,悬梁自尽,万九服下毒药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