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璿景 2007-07-22 13:08

[转帖]品人录之雍正篇(全文) by 易中天

如此父子


  雍正十三年(公元1735)八月二十三日子时,大清世宗宪皇帝爱新觉罗胤禛,即人们通常所说的雍正皇帝,突然在北京圆明园神秘地死去,终年五十八岁。
  雍正的死,十分蹊跷,因为事先并无任何征兆。据《世宗实录》和近臣张廷玉自撰的年谱,雍正只是二十日“偶尔违和”,但“听政如常”。十八日、二十日处理了重要军机大事,二十一日也照常办公。然而二十二日深夜,却突然召见皇子弘暦(即乾隆)、弘昼,皇弟允禄、允礼,近臣鄂尔泰、张廷玉等,其时已口不能言。接着便在一两个时辰内骤然去世,连传位密旨放在哪里都来不及交代,难怪张廷玉要表示“惊骇欲绝”了。
  中国古代的宫廷总是充满了不可告人的秘密,烛影斧声,扑朔迷离。目击者们早已作古,有关证据也早已销毁,可供考证的蛛丝马迹确乎不多,能够肯定的只有三点:一、雍正以前并无重病;二、雍正死得十分突然;三、雍正死前知道自己危在旦夕。如果是因患急病而死,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急病?为什么所有的史书,对其病因、病情、病状和病名都一字不提?
  看来,雍正一定有自己的苦衷。雍正确实有心病。其中之一,就是他的帝位多少有些来历不明。
  康熙六十一年(公元1722)十一月十三日,一代雄主康熙大帝病逝于畅春园。他留下了一片大好河山,也留下一个严峻的问题:谁来继承?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生前没有明说,只是对大臣们说,“朕万年后,必择一坚固可托之人与尔等作主,必令尔等倾心悦服,断不致赔累尔诸臣也。”对此,朝臣们多有猜测,但似乎很少有人想到,这个“坚固可托”的人,竟会是四阿哥雍亲王胤禛。
  可以继承皇位的人原本很多。
  按照多子多福的观念,康熙福气不小。他前前后后一共生了三十五个儿子。除掉早夭不叙齿(排行)的十一个,中途夭折的四个,也还有二十个。
  当然的下任皇帝原本是允礽。允礽是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的儿子,也是康熙皇帝唯一的嫡子。皇后生下允礽就命丧黄泉,允礽则在出生的第二年即康熙十四年(公元1675),就按照汉族王朝的传统礼法被立为太子,到康熙四十七年(公元1708)第一次被废,整整当了三十三年太子。时间这么长,当然要出问题。一是他的性格变得乖张、残忍、贪婪、刚愎、骄奢淫逸,暴戾不仁;二是他对没完没了地当太子,已明显地表现出不耐烦,而且对康熙形成了威胁。
  四十七年(公元1708)夏,康熙出巡塞外,发现允礽竟每晚都在自己的帐篷外转悠,窥视父皇的动静。康熙终于忍无可忍,下令将其锁拿,并宣布废掉了这个太子。
  太子被废,储位空缺,多少有点资格的皇子都红了眼睛。其中,最迫不及待也跳得最高的是大阿哥允禔。他认为,既然嫡子被废,当然该立长子。所以,他恨不能置废太子于死地。允礽被废,康熙派他看守,他便把允礽看得死死的。允禔还买通一个蒙古喇嘛名叫巴汉格隆的施行巫术,妄图咒死太子。于是,康熙下令将允禔革爵,严行圈禁,并称他为“乱臣贼子”,说他为“天理国法,皆所不容者”。允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太子没当上,反倒成了囚徒。
  康熙迫不及待地废黜太子,除势在必行外,多少也有杀一儆百的意思在内。没想到鸡杀了,猴子却跳得更高。允礽自己固然贼心不死,其他皇子的野心更是大大地膨胀。这就让康熙大伤脑筋。
  允禩的斗争策略是收买人心。
  允禩在皇子中排行第八,爵位却不算高,是个贝勒。清制,皇子、皇孙的封爵凡四等,即亲王、郡王、贝勒、贝子。贝勒只算三等。允禩人品出众,识量不凡,仪表端庄,风度儒雅,他又以仁爱自励,为人谦和有礼,倾心结交士人。于是,朝中大臣交口赞誉,说他“极是好学,极是好王子”。
  然而这个好人缘却害苦了他。
  康熙在四十七年九月初四废黜太子后,忽然又在十一月下令朝廷满汉大臣各自举荐太子,明令除大阿哥允礽外,诸皇子均可入选。康熙还表示,大家看中谁,就立谁。结果不出所料,“得票”最多的是允禩。谁知康熙皇帝翻脸不认人,不但没有立允禩为太子,反而下令彻查是谁带头拥立允的。群臣开始还互相包庇,但哪里顶得住康熙的凌厉攻势?最后都查出来了:为首的是议政大臣、大学士马齐,次为康熙的舅舅兼岳丈佟国维,此外还有王鸿绪等人。康熙毫不客气,将马齐夺职拘禁,其弟革退,责令王鸿绪退休。保举允禩的人,全都讨了个没趣。
  现在看来,康熙此举,是有预谋的,目的则是引蛇出洞。看看允禩到底有多大势力多大能耐。康熙原本是喜欢允的,后来逐渐对允禩不满,尤其不满其收买人心。康熙说:“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凡朕所宽宥及所施恩外,俱归功于己,人皆称之。”这就使得一贯大权独揽唯我独尊的康熙极为恼怒,甚至扬言谁再敢说允一个好字,“朕即斩之”,因为“此权岂肯假诸人乎”!
  四阿哥胤禛在这次举荐太子的活动中得了多少票,我们已不得而知,但肯定很少,也许没有。他明白自己现在还排不上号,也不愿意去当出头鸟,而其他野心勃勃的弟兄们又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所以,到诸王谋储时,胤禛便采取了低调的态度,不但不热衷,甚至不掺和。他很明白,自己并不具备特别的优势:论嫡庶,他不如允礽;论长幼,他不如允禔;论学识,他不如允祉;论人望,他不如允禩。甚至论才干,他也未必比得上亲弟弟允禵。既然如此,争他做甚,不如坐山观虎斗,说不定可以坐收渔利。即便无利可图,也不会失去什么。因此,当允禩他们为夺嫡而忙得不可开交时,胤禛却把自己打扮成“天下第一闲人”,俨然一副超然物外,与世无争的样子。
  胤禛的这种姿态很得康熙的欣赏。他表扬胤禛说,先前拘禁允礽时,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唯四阿哥性量过人,深知大义”,屡屡保奏。“似此居心行事,洵是伟人。”胤禛听了,却表示诚惶诚恐“不敢仰承”。他心里很明白,太子是保不住的。只不过除太子外,也无人可保,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但这事又不能张扬,以免攻击太子的人反感。因此在康熙面前,极力否认自己保过太子。这样一来,他又得了个谦虚的美名。
  因此五十一年(1712)以后,康熙对胤禛越来越信任,差使也越派越多,甚至在登极六十年大庆时派胤禛代替自己到盛京三大陵祭禩。盛京三陵,即爱新觉罗家族远祖的永陵、太祖努尔哈赤的福陵和太宗皇太极的昭陵,是大清王室真正的祖坟。胤禛能代父祭祖,可见其在乃父心目中的地位已很不轻。康熙去世前,他又代父于冬至日到南郊祭天。这是国家大典。可以奉派恭代的皇子,差不多已被暗示为储君了。

如此兄弟(1

   在康熙的精心安排下当上了大清帝国的第五任皇帝,是为雍正。但他的悲剧性命运也就由此注定:没有康熙的精心安排,他当不上这个皇帝;正因为康熙的安排如此精心,他这个皇帝当得十分别扭。
  雍正即位之始,人们就怀疑他得位不正。因为康熙的这一决定,不是康熙亲口宣布的,而是隆科多宣布的。据雍正自己回忆,康熙病重之际,他因代禩南郊,在斋所斋戒。奉召到畅春园后,康熙也只和他谈了病情,没谈继位一事。直到康熙“龙驭上宾”后,隆科多才向他口述“皇考遗诏”。雍正因为并无思想准备,竟然“闻之惊恸,昏仆于地”。这就奇怪。康熙既已“天心默定”传位雍正,为什么不当面告诉他,非得要借隆科多之口?如果说是为了保密,弥留之际还保什么密?况且,隆科多都知道了,又有何密可保?隆科多又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代天子宣诏?宣诏大臣只安排隆科多一人,万一矫诏怎么办?这都是问题。当然,雍正的回忆说,在他到畅春园之前,康熙已接见了允祉、允祺、允禩、允禟、允礻我、允祥和隆科多,宣布:“皇四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即皇帝位。”也就是说,知道遗命的并非只有隆科多一人,隆科多也不可能矫诏。但其他人都知道谁当皇帝,唯独当事人自己不知道,就有些奇怪。同样奇怪的是,这一过程只有雍正一人在说。
  这就难怪人们要起疑心,而疑心是难免要生暗鬼的。雍正心里清楚,他这个皇位,有些“来历不明”:既非汉家礼法,立嫡以长;又非大清传统,立君以贤。立长,该允祉当;立贤,该允禩当。即便是立爱,似乎也该允礽当,怎么也轮不到他胤
。难怪他听到隆科多所宣遗命后,要“闻之惊恸,昏仆于地”,也难怪允禩听说之后,会“神色乖张,有类疯狂”了。因为大家都没有思想准备,而雍正自己,也得装作没有思想准备。
  雍正当然有准备。但他先前既然一直装作无意于大位(他就靠这个获取信任谋得大位),现在也只好装到底。然而这一下却又引出一个麻烦:大家都没有想到,当事人自己也没想到,康熙皇帝是怎么想到的?结论只有一个:康熙也没有想过,是隆科多矫诏。隆科多这下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雍正就更麻烦了。他不但要证明先帝选定的就是他,还得证明先帝选得并不错。唯一的办法,当然是努力工作,把国家治理好。也许,这正是康熙寄希望于雍正的。他当了六十一年皇帝,知道皇帝并不好当,更不希望他亲手打造的江山,会葬送在一个玩忽职守的接班人手里。这就要让他感到江山来之不易,从而不敢松懈,不敢怠慢。康熙的想法,有他的道理。只是他没想到,他的这种安排,却给接班人带来了麻烦:大家不服。很多人都想不通:凭什么让老四当皇帝?就因为他卖力么?
  最不服气的是十四阿哥允禵。
  允禵当了大将军王后,心思就不同以前了。他和允禩集团的关系,也掉了个个儿:以前是他支持允禩,现在是允禩支持他。允禩集团的干将允禩公开制造舆论,说允禵“才德双全,我兄弟内皆不如,将来必大贵”。嘴上说自己不如,其实是抬高允禵,贬低胤禛。允禵也和允禩频频联络,说“皇父年高,好好歹歹,你须时常给我信儿”。表面上关心父皇健康,实则是怕一旦父皇病重,自己来不及赶回京城抢储位。他在军中,一面指挥战事,希望能以战功积累政治资本;一面招贤纳士,为自己今后登基做组织准备和舆论准备。所以,允禵与雍正的冲突,也就在所难免。
  允禵这个人,是很有些血气的。雍正说他“气傲心高”,确实不假。当年康熙训斥允禩,他都要出来打抱不平,现在自己的宝座被老哥抢了,自然更是浑身气都不打一处来。
  于是他对雍正便十分无礼。康熙驾崩后,雍正下令允回京哭灵。雍正的用意,是要夺他的兵权,以免他在西北拥兵作乱。但孝子奔丧,天经地义,谁也反对不得。允禵到京后,先去拜谒大行皇帝(皇帝刚去世而未有谥号时称大行皇帝)梓宫(皇帝的灵柩),雍正也在场。然而允禵只哭老皇,不拜新君。雍正为了表示大度,也不愿在热丧之中即位之初就兄弟失和,造成不好的影响,便自己走上前去将就他,允禵毫无反应。站在旁边的蒙古侍卫拉锡出来打圆场,拉他去向皇帝行礼。他竟勃然大怒,责骂拉锡,还向雍正发难,说我是皇上亲弟弟,拉锡是个下贱的奴才。奴才对王爷动手动脚,成何体统!如我有不是处,请皇上处分。如我并无不是,请皇上杀了拉锡,以正国体。
  这就是存心寻衅闹事了,雍正当然不能容忍。容忍了允禵,不但自己体面不存,国家的体统也不存。因此,雍正就毫不客气地取消了允禵的王爵。
  允禵被削去王爵后,便被派到遵化去为康熙守陵。这一去就是十三年,实际上是被软禁在那里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允禵是雍正的同母兄弟,又是他的死对头,杀不得也用不得。杀了他,舆论上通不过,太后那里也不好交代;用他吧,他又只会捣乱,决不肯合作的。把他留在京城闲置,也不行。他嗣位的呼声那么高,难免会有人向他靠拢,给他献策,为他奔走,帮他出头,没准真弄出个“在野党”来。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把他打发到景陵(康熙之陵)去,与世隔绝,想闹也闹不起来。
  允禵被打发到遵化,允禟则被打发到西北。允禟请求过了父皇百日再走,雍正不准,逼他上路。允禟到西北后,又被安排在大通(今青海省大通县东南)。孤城一座,兵士若干,名为保护,实则监视。这样熬到二年(公元1724)二月,允禟终于被宗人府参了一本,说他“抗违军法,肆行边地”,应予革去贝子爵位。他的处境,其实已和充军无异。
  雍正对允礻我也毫不留情。元年(公元1723),喀尔喀蒙古(即外蒙古)宗教领袖哲布尊丹巴胡土克图到北京拜谒康熙灵堂,不久病死。哲布尊丹巴是黄教(藏传佛教)四大活佛之一,这样一位政教合一的民族领袖病故在京,当然要派一位王爷去送行,雍正便派了允礻我。允礻我不去,说是没钱买马。及至出发,走到张家口就不走了。雍正见此光景,便把这个难题交给总理王大臣允禩,命其议处。允禩建议勒令允礻我继续前进,并责罚不行劝阻的长史额尔金。雍正却说,允礻我不想去,何必非要他去?额尔金的话他原本不听,责罚又有什么用?允禩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奏请革去允礻我王爵。雍正这回当然“照准”。于是允礻我便被革去郡王世爵,调回京师拘禁,又查抄了他的家产,不过此公获罪虽早,却也因祸得福。变成了“死狗”,雍正不再下毒手整他了。
  现在,允禵软禁在遵化,允禟发配在西北,允礻我囚禁在京城,“八爷党”的骨干分子都已动弹不得,雍正可以对允禩下手了。(二十六)

如此兄弟(2


  雍正对允的打击,经过了精心的策划。
  康熙刚一去世,雍正就任命允为总理事务大臣,和允祥、马齐、隆科多一起组成看守内阁,旋即将其越级从贝勒晋封为亲王,兼管理藩院和工部。允的儿子弘旺被封为贝勒,在诸皇侄中,地位之高,仅次于废太子允礽之子弘皙(爵位为郡王)。允的母舅噶达浑,也被削去贱籍,升格为旗民,赐世袭佐领职务。允的党羽苏努、佛格、阿尔阿松(阿灵阿之子)、满都护、佟吉图等,也都加官晋爵,弹冠相庆。可以说,允禵、允禟、允礻我遭受打击的时候,允及其追随者却青云直上,红得发紫。
  这种策略,只要是玩政治的人,没有不懂的。允禩当然心里明白,而且想得更深。他认为这是欲抑先扬之法:先把你捧得高高的,再狠狠地摔在地上,那才是爬得高跌得痛。允禩封王,妻族来贺,他的福晋(正妻)郭络罗氏说,有什么可喜可贺的,不知道哪一天要掉脑袋呢! 允禩自己也对朝中大臣说:“皇上今日加恩,焉知未伏明日诛戮之意?”阿尔阿松甚至不敢接受刑部尚书的任命。因为刑部是个是非之地,阿尔阿松害怕雍正是想用这个职务来杀害自己。所以,雍正再封官赐爵,他们也不领情。
  事实上雍正也一直在找允的茬。比如元年十一月,雍正在讲居丧不用过奢时,便捎带着指责允禩昔日为母妃出丧时过于奢靡,是“伪孝矫情”。讲丧事从简是对的,但拿一个亲王、总理大臣来做反面教员,就让允禩在朝臣中很没有面子,实际上是拿他开涮,故意叫他丢脸。更让允禩感到寒心和伤心的,是在九月份。雍正借口太庙更衣帐房油味煮蒸,竟然罚主管工部的允禩在太庙前跪了一个昼夜。这种小事,顶多罚到一个科长,何至于体罚王爷?显然是雍正阴毒忌刻的心理在作怪。不难想见,跪在太庙前的允禩,一定是打落了的牙齿和着眼泪往肚里咽,说不出的酸楚,说不出的委屈,说不出的悲愤交加,说不出的怨天尤人。的确,他没法想通,为什么像他这样众人拥戴的“贤王”不能当皇帝,还非得让他去伺候这么个心胸狭窄的主子?
  允禩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我们现在已无法确知允禩都做了些什么动作,搞了些什么名堂,只知道弄得雍正十分紧张。雍正后来曾对人解释说,他之所以不能像父皇那样离京远行,到塞外秋猎,就因为允禩、允他们“密结匪党,潜畜邪谋,遇事生波,中怀叵测,朕实有防范之心,不便远临边塞”。臣下把皇上吓成这个样子,自己的死期也就不远。
  其实雍正很可能是神经过敏。像他这样猜忌心极重,一点风吹草动都要疑心他人别有用心,些许偶然失误也要视为故意的人,总是神经过敏的,何况他的皇位还“来历不明”! 实际上,允禩对雍正的威胁,倒不一定是有暗杀或政变的阴谋(当然也不一定就没有),更主要的还是威望太高。二年(公元1724)十一月,雍正就曾说他每次申斥允时,“审察众人神色,未尝尽以廉亲王为非”。次年四月,又说“视诸王大臣之意,颇有以允禩为屈抑者”。
  显然,在雍正与允禩的斗争中,雍正是很孤立的。诸王大臣的心都向着允禩,只不过敢怒不敢言。敏感的雍正哪能感觉不出来?二年四月,登基才一年半的雍正满腹委屈地下了一道圣旨:“尔诸大臣内,但有一人或明奏,或密奏,谓允禩贤于朕躬,为人足重,能有益于社稷国家,朕即让以此位,不少迟疑!”不难想见,如果不是被逼无奈,雍正不会说出这样赌气的话。他的威望人缘远不如允禩,已是不争之事实。
  于是雍正只好祭起手中唯一的法宝———专制特权。四年(公元1726)正月初五,雍正发出上谕,历数允种种罪恶,声称“廉亲王允禩狂逆已极,朕若再为隐忍,有实不可以仰对圣祖仁皇帝在天之灵者”。至于罪恶的具体内容,则很空洞。二月,降允禩为民王,圈禁高墙。三月,下令允禩改名阿其那,意思是狗。五月,下令允改名为塞思黑,意思是猪。同时,向内外臣工、八旗军民人等宣布允禩、允、允礻我、允禵的罪状。允被从西北押至保定,雍正命直隶总督李绂就地“圈住”。李绂给允的待遇真正做到了“猪狗不如”,以致允常常在酷暑中晕死。八月二十四日,允死在看守所。九月初一,允禩也死于禁所。兄弟俩的死亡,相距不过六天。
  允禩和允死得都不明白。当时就有人怀疑李绂秉承君意谋杀了允,因为雍正曾要李绂“便宜行事”。雍正则指责李绂没把允禩的病情讲清楚,害得他背黑锅。李绂有口难辩,里外不是人,只好自认倒霉。
  平心而论,雍正和允禩都够格当皇帝。
  他们都有理想、有抱负、有能力。雍正的能力,有他执政十三年的政绩可以为证。这些政绩证明,他至少是一个有才干有作为的皇帝,这才使康熙创造的盛世得以延续,以后又在他儿子乾隆手上延续了六十年。允禩的能力,则可以在雍正那里得到证明。雍正即位以后,曾多次说过:“允禩较诸弟颇有办事之材,朕甚爱惜之”;“论其才具操守,诸大臣无出其右者”(没有比得上的)。其实不用听他说,只要看看他为了整垮允禩费了多大的劲,就知道允禩不是等闲人物。
  可惜皇帝只能有一个,也不能轮班。所以他俩的关系,只能是四个字:你死我活。
  但我们还是要同情允禩,因为他实在太冤。
  允禩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该受康熙、雍正父子两代皇帝的一再打击和压制?杀人放火?贪污受贿?谋财害命?弑君篡权?都没有。他唯一的罪过,是德才兼备,以致老王夸赞,群臣拥戴,诸多阿哥爱护,成了皇子中出头的椽子,这才被康熙视为肉中刺,雍正视为眼中钉。因此,允禩的罪,无妨叫做“有才有德罪”,或曰“德才出众罪”。
  这并不稀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是这风来自父兄,便不免让人伤心;而这一父一兄又都是皇帝,就不但让人寒心,更让人惊心了。实际上,无论在康熙晚年,还是在雍正早期,允禩做人都很难,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动辄得咎。
  雍正和允禩并非天生是敌。直到康熙第一次废太子时,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允禩得伤寒病时,雍正颇为关切,还因此受到康熙责罚,认为他“亦似党庇允禩”。显然,如果不争夺皇位,这哥儿俩也不会反目为仇。一旦反目,也就不复再有手足骨肉之情了。剩下的,便只有必欲置对方于死地的仇恨和斗争。历史上所有的宫廷斗争莫不如此,雍正和允禩当然也不例外。

如此君臣

  年羹尧是雍正即位之初的一大宠臣,而且宠得不像样子。年羹尧在西北大营花钱如流水,雍正一一照付;年羹尧直接插手官员的任命,雍正一一照准。他实际上是没有相位的宰相,没有王爵的西北王。元年(公元1723)十二月,雍正赐给他团龙补服等物件,年羹尧受宠若惊,表示惶恐不安,以为“非臣下之所敢用”。雍正却批示说:“只管用! 当年圣祖皇帝有例的。”青海军事告捷,雍正兴奋异常,竟然称年羹尧为“恩人”。雍正还说:“你此番心行,朕实不知如何疼你,方有颜对天地神明也。”他还要求“世世子孙及天下臣民”都和他一起倾心感悦年羹尧,并说:“若稍有负心,便非朕之子孙;稍有负心,便非我朝臣民也。”雍正对年羹尧的恩宠,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另一个得到殊宠异荣的宠臣是隆科多。隆科多不是雍正的藩邸旧人,原先地位也不高,只是个尚书。只因为宣诏有功,便一夜之间,平步青云,被任命为总理事务大臣,与廉亲王允禩、怡亲王允祥、大学士马齐平起平坐。允禩和马齐是利用对象,允祥和隆科多才是依靠对象。所以,康熙去世九天后,雍正即赐他公爵衔,两天后又下令称他“舅舅”。从亲戚关系讲,雍正与隆科多确实分属甥舅(隆科多是康熙皇后佟佳氏娘家兄弟)。但皇家不同于民间,甥舅关系要皇帝承认才算数。所以这个头衔,也算是封的,不是当然的。雍正还给隆科多戴了三顶高帽子:“圣祖皇帝忠臣,朕之功臣,国家良臣”,还说他是“真正当代第一超群拔类之稀有大臣”。隆科多在康熙朝并无突出贡献,怎么会是“圣祖忠臣”?“国家良臣”也没太多根据,誉为“稀有大臣”更不知从何说起。说到底,还是因为顾命拥立有功,因此只有“朕之功臣”一句是实。一个皇帝,为了酬劳功臣,竟不惜把话说得那么绝,那么肉麻,雍正倒真是古今第一“稀有皇帝”。
  然而年、隆二人的下场也很稀有。三年(公元1725)四月,年羹尧无缘无故被免去川陕总督和抚远大将军职务,调任杭州将军。七月,被革去将军职衔。九月,被捕下狱。十二月,以大逆、欺罔、僭越、狂悖、专擅、贪婪、侵蚀、忌刻八大罪行共九十二款,勒令自尽。隆科多则在官职一降再降后,于五年(公元1727)六月被捕。十月,以大不敬、欺罔、紊乱朝政、奸党、不法、贪婪六大罪行共四十一款,被判处终身圈禁,并于次年六月死于禁所。这两个显赫一时炙手可热的权臣宠臣,几乎在顷刻之间便家破人亡身败名裂,就连旁观者,也都看得惊心动魄目瞪口呆。
  年羹尧、隆科多之罪,说白了就是“辜恩”。
  雍正确实曾寄大希望于年、隆。他的希望,不仅是要年、隆二人尽力辅佐他,更是要树立一种君臣关系的楷模。他很看重君臣之间的互相信任和互相体谅。有一次,在给年羹尧的信中,他特别提到,西宁军事危急时,年羹尧担心皇上看了奏折,会“心烦惊骇”,便“委曲设法”,在报告战况时“间以闲字”,既冲淡了火药味,又不隐瞒军情。雍正对他的这份小心极为感激,说“尔此等用心爱我处,朕皆体到”,每次向怡亲王允祥和舅舅隆科多提起,“朕皆落泪告之,种种亦难书述”。他还说,“你此一番心,感邀上苍”,“方知我君臣非泛泛无因而来者也”。显然,他是把年羹尧当作忠君模范来看待和培养的。
  因此,当年羹尧被赐团龙补服而上表致谢时,雍正批示说:“我君臣分中不必言此些小。朕不为出色的皇帝,不能酬赏尔之待朕;尔不为超群之大臣,不能答应朕之知遇。唯将口勉,在念做千古榜样人物也。”二年三月,年羹尧为被赐自鸣表一事上表谢恩,雍正又批示说:“从来君臣之遇合,私意相得者有之,但未必得如我二人之人耳。”他又说:“总之,我二人做个千古君臣知遇榜样,令天下后世钦慕流涎就足矣。”
  不能说雍正讲的都是假话。他确实是想当一个好皇帝的。好皇帝当然要有好臣僚,也要有好的君臣关系。雍正这个人,是比较孤独的。做皇子时,他是“孤臣”;当了皇帝,则是“独夫”。他生性刚毅、急躁、猜忌、刻薄、冷峻挑剔,易暴易怒,因此在诸王大臣中很没有人缘,几乎和谁都搞不来。康熙晚年,又特别痛恨阿哥结党。雍正为讨父皇喜欢,更是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结果是自己更加孤独,性格也更加孤僻。因此,当了皇帝后,就很想能有人尽力支持他,以便建立自己的统治系统。然而当是时也,诸王不服,而群臣观望,信得过且可以依赖的,除十三弟允祥外,就只有隆科多和年羹尧。这时的年、隆二人,对于雍正,真可谓久旱之甘霖,撑天之支桩,所以雍正对他们的褒奖吹捧,甚至到了巴结的地步,可能连他自己事后也觉有失君王体统。不难想见,当他发现年、隆二人竟是那样的有负圣恩时,心里是何等地恼羞成怒、怒不可遏。
  但他哪里知道,他说的那种君臣关系,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在专制政治的前提下,君臣关系天然是不平等的,而相互支持、相互信任、相互关心、相互激励等等,只能存在于平等的人之间。因此雍正对年羹尧等人的要求,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年羹尧本人也不知检点。据揭发,年在西北军营,十分地作威作福,飞扬跋扈。给他送礼要叫“恭进”,他给人东西叫“赏赐”;属员道谢要说“谢恩”,新官报到要称“引见”。给将军、督抚的函件,也不用咨文而用令谕,简直就是视同僚为下属。他班师回朝时,雍正命王公大臣郊迎。官员们跪在地上向他致敬,他端坐马上,看都不看一眼。王公们下马问候,他居然也只点点头。年羹尧甚至在雍正面前也不知收敛。雍正找他谈话,他叉开双腿坐在凳子上,指手画脚,唾沫横飞。更为严重的是,当时社会上盛传,说雍正做某某事整某某人都是听了年羹尧的话。这就大大地刺伤了雍正的自尊心。雍正一贯以乾纲独断、洞察幽微自居的,哪里受得了这个?
  雍正也不是没有提醒过年羹尧。二年(公元1724)十二月十一日,年羹尧正在从北京返回西北的路上,雍正在他的奏折上批示说:“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为君者施恩易,当(去声,适当)恩难;当恩易,保恩难;保恩易,全恩难。若倚功造过,必至返恩为仇,此从来人情常有者。”然后他讲了功臣得以保全的三个条件,即一靠人主防微杜渐,不让功臣们陷于危地;二靠功臣相时见机,自己不至于蹈其险辙;三靠大小臣工避嫌远疑,不把功臣们推上绝路。雍正这话,说得已很明白:作为一个功臣,是很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进入危地,踏上险辙,走进绝路,由功臣变为罪人。所以他说:“我君臣期勉之,慎之。”可惜,年羹尧把这些话全当成了耳边风,在回西北的路上,照样趾高气扬,作威作福。因此雍正报复心起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就是雍正的“君臣观”:任何臣子,都不能欺骗他,糊弄他,不能和他耍心眼,更不能背叛他。

 

如此朋友(1

  雍正也会和人交朋友?会的。他最欣赏的君臣关系,是“义固君臣,情同契友”。只不过,他这个“朋友”不好交。谁要是辜负了他这一番“好意”,那么,翻起脸来,就要比一般的朋友反目厉害得多。
  雍正这个人,无论在当时,还是在后世,都颇受误解。他乾纲独断,刚毅刻薄,雷厉风行,不讲情面,出了名的“冷面王爷”和“铁血皇帝”。加上他没日没夜地处理政务,没有什么个人嗜好和娱乐,因此不少人都把他想象成一个古板寡味的老头,心理变态的君,甚或一架冷冰冰的杀人机器。其实不是这样。他刻薄是真刻薄,但不寡恩;冷酷是真冷酷,但非无情。岂止有情,甚至感情用事。而且,正因为感情用事又尖酸刻薄,因此,他损起人来,就特别让人受不了。
  其实雍正也有温存的一面。他常常会在臣下请安的折子上批上一句:“朕躬甚安好,卿好么?”或“朕安,你好么?”话虽不多,但语气中透着亲切,不是一般的官样文章。他也会和臣下说闲话,拉家常,絮絮叨叨,拉拉杂杂。兴起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比如:“好事好事!读此奏书之后而不高兴嘉奖的,除非不是皇帝。”或“李枝英真不是个人!大笑话!真笑话!”“传口谕给他,朕笑得了不得,真武夫也!”他还会在奏折上连批四个该字:“该!!!!”真是爱憎好恶溢于言表,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完全不摆皇帝架子,故作圣人状。难怪史家公认,读雍正御批,尤有趣味,可以读出一个真实的雍正来。
  有时雍正甚至还会向臣下发牢骚。比如“朕之苦衷何待言喻”,或“朕之愤懑气郁,其苦亦不可言语形容也,奈何”。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得知了曾静的“诽谤”之后。他对鄂尔泰说:“卿看竟有如此可笑之事,如此可恨之人。虽系匪类逆言,览其言语不为无因。似此大清国皇帝做不得矣!还要教朕怎么样?”一副满肚子委屈无处诉说的样子。皇帝发起牢骚来本来就不得了,而把话说到“皇帝做不得”的程度,则大约要算作历史上最大的牢骚。这样的牢骚也能向臣僚发,可见是朋友。
  雍正也能体谅宽容臣下。台湾总兵蓝廷珍因自己名字中“珍”字与胤的“禛”字同音,请求改名避讳,雍正说不必,还说“你的名字朕甚喜欢”。石文焯受命审理程如丝贪污案,因前次没把事办好,这回牵扯的人事又复杂,因此心存顾虑,惶恐不安,雍正也说不必,“朕谅汝彼时原有许多不得已之处”。两广总督孔毓曾为年羹尧代买代运紫檀木,年倒台后,孔上折请罪。雍正说:“此等小过,朕岂有不谅之理?朕不怪尔也。”而且,雍正还进一步说:年羹尧的得势和跋扈,“皆朕识人不明,误宠匪人。朕自引咎不暇,何颜累及无辜也?”竟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同样令人感动的是解脱陕西兴汉总兵刘世明。刘世明因亲弟弟刘锡瑗通匪被捕,上折请罪,说:“不能正己,岂能正人,面对属员,愧报极矣。”雍正宽慰他说,朕也有阿其那、塞思黑那样的弟弟么,哪能让你刘世明保证没有刘锡瑗这样的弟弟?
  雍正对于臣下,确实不乏关怀爱护之处,真正是循循善诱,体贴入微。元年八月,他特批福建布政使黄叔琬有密折专奏权(关于这一特权,详后)。黄上折谢恩,雍正便叮嘱他说:特权是你的了,但不能乱用。第一不要拿这个挟制上司,第二不能向人声张,第三不可频频上奏。奏得多了,上司会对你起疑心,对你没有好处(于尔无益)。田文镜被破格提拔为河南巡抚,感恩戴德至极。雍正便叮嘱他说:“天下事过犹不及,适中为贵。”不要因为报恩心切,把事情做过头,就不好了。后来,田文镜因推行雍正的改革,弄得四面楚歌,雍正又安慰他说:“小人之流言何妨也,不必气量狭小了。”皇帝提拔大臣,没有一个不希望臣下感恩图报的,雍正也一样。但雍正在田文镜报效心切时能戒其骄躁,可谓知人;在他遭受攻击时能宽其心怀,亦可谓善用。
  雍正不但酬劳能臣,也重奖谏臣,而且并不计较他们是否犯颜抗上,或者所言是与不是。雍正即位之初,一个名叫孙嘉淦的翰林院检讨便上书言事,要求雍正亲骨肉、停捐纳、罢西兵。如果说停捐纳(停止卖官)尚可讨论,其余两件事则没有一件是雍正爱听的。翰林院官员原本是文学侍从之臣,不该来管闲事;孙嘉淦的官位又很低,只有七品。七品的检讨居然跳出来找皇上的茬,议论的又都是国家的大政方针,简直无异于找死。因此雍正龙颜大怒,责问翰林院的掌院学士(院长)是干什么吃的,居然容此狂生!太子太傅朱轼在旁边说,这个人虽然狂妄,但臣很佩服他的胆量。雍正瞪着眼睛看朱轼,想了一下,扑哧一笑说:便是朕,也不能不佩服他的胆量。于是立即提升孙嘉淦为国子监司业。以后,孙嘉淦又不断提意见。意见虽不被采纳,他的官却步步高升。
  不过,谁要是不把国家制度、君臣礼仪当回事,雍正对他也不客气。二年四月,雍正因平定青海一事受百官朝贺。刑部员外郎李建勋、罗植二人君前失礼,被言官弹劾,属大不敬,依律应该斩首。雍正说,大喜的日子,先寄下这两人的脑袋。后面的仪式,再有人出错,就杀了他们。那时候,可别说是朕要杀人,而是不守规矩的人要杀他们。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死不死,取决于别人犯不犯错误,而犯错误的人不但自己要受处分,还要承担害死别人的责任。如此“出奇料理”,也是只有雍正才想得出来的。
  一方面是细语温存循循善诱,另方面是尖刀剜心狗血喷头;一方面是小不如意便课以大罪名,另方面是大触霉头却备受赏识,许多人将其归于雍正的“喜怒无常”,鄂尔泰却深知其中的奥秘。鄂尔泰也是摸过雍正老虎屁股的。鄂尔泰,字毅庵,姓西林觉罗,满洲镶蓝旗人,世袭贵族。他很有才,二十岁就中了举人,二十一岁就当了御前侍卫,但因为人刚直,不肯趋炎附势,所以到四十岁才是个内务府员外郎。他写诗自况说:“看来四十还如此,虽至百年亦枉然。”这时,还是亲王的雍正让人给他捎话,托他办事,其意当然是拉他入伙,不料却被鄂尔泰严词拒绝。鄂尔泰说:“皇子宜毓德春华,不可交结外臣”,意思是说要雍亲王放尊重点,自尊自律。雍正碰了这个软钉子,不但不忌恨鄂尔泰,反倒十分欣赏敬佩这个竟敢以郎官之卑对抗亲王之尊的直臣和汉子。即位之后,立即委以重任。一年升藩司,三年升总督,十年后升首辅,成了仅次于允祥而被雍正高度信任的人。
  如此君臣际遇,谁不羡慕,因此大家都想知道他得宠的诀窍。鄂尔泰也不隐瞒。他曾对人说,当今皇上用人行政,“无甚神奇”,无非两个字而已;至诚。也就是说,皇上待臣下以至诚,臣下待皇上也要至诚。其实就连鄂尔泰心里也明白,他对雍正,也是不能把所有的真话都讲出去的。

 

如此朋友(2

  雍正这个人,是颇为自信而自视甚高的。有人批评他是“性高傲而又猜忌,自以为天下事无不知无不能者”,有一定道理。雍正一生,有三条颇为自得,也颇为自许。一是自以为一心为公,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国家社稷;二是自以为洞察幽微,没有什么事什么人瞒得过他;三是自以为一身清白,眼里揉不进一点沙子,心里存不得一点尘埃。有这三条,加上自己又是皇帝,对臣僚们当然没有半点客气好讲。谁要敢在他面前耍点小心眼儿,或被他认为是耍小心眼,那就别怪他不给你面子。
  杨名时倒霉就倒在这上头。杨名时建议修浚洱海河道,本来是好事,但雍正认为他心术不正。第一,这样的好事,为什么早不做晚不做,早不讲晚不讲,偏偏要在自己即将离任又尚未离任的时候提出来?第二,为什么不用保密的折本先请示皇上,而用不保密的题本上奏,故意要弄得满朝上下都知道?第三,为什么不等新官接任以后再由新官上奏,或联名上奏?显然,他是在沽名钓誉。事情明摆着的嘛!修浚洱海河道是何等工程,岂是他离任之前完成得了的?当然只能由后任来做。既然只能由后任来做,为什么要抢在自己卸任之前发表意见?还不是想着把工作留给别人,名声留给自己!为了保证天下人都知道自己爱民,竟然和皇帝动起心眼来,不用折本而用题本,什么意思?怕皇帝不告诉天下是他杨某人的好主意嘛!因此雍正愤怒地斥责他:像你这样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甚至没有君父的人,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自命为读书人吗?所以雍正要罚他自己掏钱去修洱海,修不完子孙接着修。雍正说,自己这样处分,就是要“使天下之人知沽名钓誉之徒不但己身获罪,而且遗累子孙也。”
  雍正如此苛求于人,他自己又做得怎样?雍正认为做得很好。他说:“朕之心可以对上天,可以对皇考,可以共白于天下之亿万臣民。”雍正这个人,确实是“一心为公”,诚心诚意地想把国家天下治理好。他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十三年如一日。乾即乾乾,自强不息的意思。惕即惕若,戒备谨慎的意思。宵即凌晨,旰即深夜。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就是终日勤勉谨慎,不敢懈怠,清早便穿衣服起床,很晚才吃点东西。这两个词,原本是旧时颂扬帝王勤政的套话,雍正却很认真地做到了。别的不说,光是他批的公文就印行了《上谕内阁》一百五十九卷,《朱批谕旨》三百六十卷,均成巨帙,未刊者还不知几何。此外,还有大量的其他工作。他的这种敬业精神和勤政精神,几乎所有历史学家都不否认。
  雍正的个人生活也很简单,没什么嗜好和娱乐,不爱游猎,也不算好色。他也喜欢一些小玩艺,但不玩物丧志。有些东西为他所喜爱,还是因为有用,比如眼镜。雍正因为眼力不好,特别喜欢眼镜。他曾命令工匠制作了多副眼镜,各处安放,以便他办公时随时取用。他还赐给王公大臣眼镜,目的是要他们勤劳公事。他甚至下令给扬灰处的工人发放眼镜,以为劳保用品。在“以天下为己任”方面,雍正确实做到了以身作则。
  雍正也不是糊涂皇帝。他曾对群臣说:朕在藩邸四十余年,于人情物理熟悉周知,不是那种没有阅历的娃娃皇帝,也不是那种只知享乐的纨绔阿哥。所以他自认为有资格也有能力严格要求臣下。而且,他认为,只要君臣双方都相待以诚,臣下不挖空心思讨好皇上或欺瞒皇上,皇上也用不着猜忌臣下、防范臣下,则双方完全可以建立起一种朋友式的关系。
  雍正自己心里也应该有数。他对群臣说:“君臣之间唯以推诚为贵,朕与卿等期共勉之。”但他自己,能对臣下不猜忌、不防范、不整治吗?比如雍正暗示大家起来揭批年羹尧时,大家都不揣摩,都不动作,或者傻乎乎地说年羹尧这个人多少还有些功劳,雍正能满意吗?显然,不揣摩是不可能的。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揣摩不到位才是糟糕。四年(公元1726)底五年(公元1727)初,两总督三巡抚报告黄河水清。古人云:“黄河清,圣人出。”当然是祥瑞。雍正大喜,给文武百官每人加了一级。这时,有个大理寺卿名叫邹汝鲁的,写了篇《河清颂》来拍马屁,内有“旧染维新,风移俗易”两句,意思是说正因为皇上搞改革,实行新政,黄河才变清了。谁知却使雍正大为恼怒,质问邹汝鲁“所移者何风?所易者何俗?旧染者何事?维新者何政?”一怒之下,将他革职,罚到荆江工程去修水利。你想,马屁拍不好都要倒血霉,把真话都讲出来岂不更是冒傻气?
  看来,在雍正手下,拍马屁也不容易。说得好听一点,得像一个很有鉴赏力的批评家,由衷地为雍正的领导艺术叫好。这就一要诚心,二要懂行,没有几个人做得到。雍正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心情好的时候,对那些言不由衷的马屁也就不太计较(心情不好时就该对方倒霉)。因为拍马屁至少没有什么恶意,粉饰太平也总是政治所需。对于批评,雍正的态度就要认真得多。雍正并不是一个批评不得的人。他接受过批评,也奖励过批评他的人。甚至有时虽然并不接受批评,却奖励批评者。比如大学士朱轼一贯是批评雍正的。耗羡归公、西北用兵这些事,他都不赞成,雍正却请他给弘暦当老师。后来连朱轼自己也觉得老提意见不是个事,便请求病退。雍正说:“尔病如不可医,朕何忍留;如尚可医,尔亦何忍言去。”朱轼感动,再不提退休的事。
  雍正还有一个逻辑,即任何人都不可能真正独立。如果对君主闹独立,那就一定在私下里结为朋党。因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么!雍正整治杨名时、李绂等人,就因为视其为朋党领袖之故。他曾对鄂尔泰说:“朕整理科甲积习(因师生或同年关系结成朋党的习气),伊(指杨名时)挺身乐为领袖。”审理谢济世时,也严刑逼供,要他招认是李绂指使(谢济世的供词则是“受孔孟指使”)。可见,雍正打击杨名时等,是一箭双雕;不准臣下搞独立,更不许他们结党。他最欣赏的是这样一种人:和谁都没有私人关系,只和他一人“结党”,比如田文镜、李卫都是。
  当然有一种情况是允许并鼓励的,那就是“奉旨结交”。比如雍正三令五申不准大臣结交王公,却又指示宠臣们结交怡亲王允祥,因为他需要允祥来充当他与臣下沟通私人感情的渠道。他又说,做人臣的,按道理是不能有私交的。但如果“同心体国,互相敬爱”,则朕又唯恐你们不能这样。这就矛盾。到底是该交朋友还是不该交朋友呢?说穿了,就是不准别人交朋友,只准他一个人交朋友;也不准对别人有感情,只准对他一个人献忠心。换句话说,他是要和每个臣子单独“交朋友”。
  阿弥陀佛!这样的朋友,如何交得起!

 

如此皇帝

  雍正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独裁皇帝。
  雍正铲除异己,打击朋党,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把整个帝国,都置于他一个人的绝对统治之下。
  这并不容易,然而雍正却做到了。
  雍正的办法,是建立和完善了密折制度。所谓密折,说白了,就是皇帝与臣僚之间的私人秘密通讯,由一种专用的特制皮匣传递。皮匣的钥匙备有两份,一把交给奏折人,一把由皇帝亲自掌握,任何人都不得开启,也不敢开启,具有高度的私密性,故称“密折”。
  密折制度的建立,是对传统政治制度的一项重要改革。本来,君臣无私义。君臣之间的文字往来,就只有“公文”,没有私信。通常官方文书(公文)有两种。一种叫“题本”,是谈公事的,要加盖官印;一种叫“奏本”,是谈私事的,不盖官印。两种文书都由通政司转呈。皇帝御览之前,已先由有关官员看过,等于是公开信,无密可保。杨名时奏请修浚洱海,用的就是这种公开的题本。所以雍正认为他是故意把事情宣扬出去,以免别人(也包括皇帝)抢了他的功劳。题本和奏本无密可保,皇帝和臣僚之间某些不可告人的机密和难言之隐,就无法勾兑。而且,这种公事公办的形式,也不符合雍正和臣僚单独交朋友的想法。于是他便把始于顺治、康熙年间,但用得并不广泛的密折,发展成一种普遍运用的政治工具,并形成了所谓“密折制度”和“密折政治”。
  密折制度显然比公文制度实用。除具有保密性外,还具有快捷方便的好处。题本是很麻烦的。它必须用宋体字工整书写,必须备有摘要和副本,必须先由内阁审核,必须在皇帝看后再用满汉两种文字誊写。密折则不必,它不拘形式,可以自由书写,写好后不经任何中间环节,直接送到皇帝手中。皇帝即拆、即看、即批复,直截了当,不耽误事。雍正的密折政治,很值得专门探讨和研究。
  自从秦始皇建立了中央集权专制体制,如何统治和管理我们这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大一统帝国,一直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难题。明清以前历代王朝的做法,是通过意识形态和伦理道德治国。这就是汉武帝要独尊儒术而隋唐要建立科举制度的原因。按照这个政治设计,我们帝国主要是由一大批熟读儒家经典、绝对忠于皇室的文官来管理的。农业时代的帝国虽然庞大,事务却并不繁杂,无非按期缴纳赋税和保证地方治安。另外两件并非常规性的工作,则是抵御外敌和救济灾民。如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官清吏廉,民风淳朴,则地方官是非常轻松的。所以那些承平时代的地方官员,常常有许多闲情,可以吟花弄月,甚至著书立说,可见工作不忙。但是,这种“太平盛世”的理想,却建立在并不牢靠的基础上。如果天旱水涝,颗粒无收,或官贪吏污,绅劣民刁,又如之何呢?那意识形态和伦理道德还管用么?只怕即便孔子在世,也无法敦风化俗。
  事实上,靠道德或礼仪来治国,是完全靠不住的(这一点我们前面已多次讲过),这才有了明代的特务政治。雍正总结历朝历代的经验教训,认为德治和礼治并不可靠(但也不能放弃),特务政治弊端甚多。唯一的办法,是实行“人治”。不过这种“人治”,有特定的涵义,那就是:除了皇帝,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充当这种统治的主体。因此准确地说,它应该叫做“帝治”———皇帝一人的统治。
  雍正以前,中国政治的主要形式,是德治与礼治。人治只是某些特殊时期的现象,而且其主体既不一定是皇帝(比如曹操是丞相,武则天是皇后和太后),也没有相应的制度来保证。相反,不少皇帝还无法行使治权(比如年纪太小)或主动放弃治权(比如明的万历)。其结果,则是任何王朝都不可能真正“长治久安”,改朝换代总是不可避免。显然,唯一的出路,是确保皇帝的“一人政治”,使皇帝真正成为国家意志的唯一代表。密折制度的意义,便正在这里。
  这又是雍正的过人之处和高明之处。本来,密折是一种很危险的东西。它容易和告密联系在一起,甚至变成告密的一种方式,弄不好就会让人主上当受骗。所以康熙说:“令人密奏并非易事。偶有忽略,即为所欺。”谢济世也说:“告密之例,小人多以此谗害君子。首告者不知主名(不知是谁告的),被告者无由申诉,上下猜忌,君臣相疑。”然而雍正却把毒药变成了良药,玩火而不自焚。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兼听”。也就是扩大有权密奏的范围,广泛地听取意见,使自己不至于被个别人的言论所左右,从而作出正确判断。他也允许被告申辩,只是不讲原告的名字。这样,一旦属实,举报者可以得到保护;万一被诬,被告人也能洗刷冤情。所以,武则天建立告密制度,制造了不少冤假错案;雍正帝建立密折制度,却保护了不少好人。
  雍正的尊孔,超过了前辈的所有帝王。他封孔子五世先人为王,他下令对孔子的名讳要像对君主一样予以敬避;他向孔子的牌位行跪拜礼。这些事情,都是连汉族自家的帝王也没能做到的。皇帝号称“天子”。除对天地、祖宗和父母,均不能下跪。雍正向孔子行跪拜礼,就是把孔子抬到与天地君亲同等的地位,当然是无比之尊了。
  雍正的姿态,确实很高。过去,历代帝王巡视太学,都称“幸学”,也就是帝王幸临学府的意思。雍正认为。这虽然是臣下尊君之意,但“朕心有所未安”。因此,应改为“诣”,就是拜访、请教的意思。王朝时代,最尊贵的就是帝王。无论他到哪里去,都是巡幸,都是给别人赏脸。唯独到了学校,却不是“光临指导”,而是“拜访请教”,这就不但是对知识、对文化的尊重,而且是对全体知识分子的尊重了,自然大得人心。
  雍正不但谈儒,也谈佛。十一年(公元1733),他在宫中举行法会,亲自说法,并收门徒十四人。皇帝、王公、大臣、和尚、道士,不伦不类地聚在一起坐而论道,真是煞有介事。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皇帝!应该承认,雍正的儒学水平和佛学水平都不低。比起那些腐儒和愚僧来,不知高明多少倍!他确实把握了儒学和佛学的精髓。儒家讲“修齐治平”,佛家讲“普度众生”,说来说去,不就是让大家过好日子,让大家感到幸福吗?这就要栽种福田。而在雍正看来,这个福田,并不在西方净土,而就在东土人间。因为现在东土已经有了一个不是释主的释主,不是孔丘的孔丘。他不是别人,就是朕———雍正皇帝爱新觉罗胤禛。
  现在,雍正已经从思想上(崇儒礼佛)、组织上(举贤用人)和制度上(密折政治)把自己武装起来,他可以给他的帝国动手术了。

 

 雍正的帝国情况不妙


  雍正的前任圣祖仁皇帝康熙,亲手创造了一个“太平盛世”,也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吏治腐败、税收短缺、国库空虚。雍正接手时,国库储银仅八百万两,而亏空的数字却大得惊人。雍正说:“历年户部库银亏空数百万两,朕在藩邸,知之甚悉。”又说,“近日道府州县亏空钱粮者正复不少”,“藩库钱粮亏空,近来或多至数十万”。如此看来,则堂堂大清帝国,竟是一个空架子。外面看强盛无比,内里却空空如也。
  国库空虚,关系非浅,新皇帝岂能坐视?
  康熙皇帝去世刚好一个月时,雍正皇帝下令户部全面清查亏空钱粮。雍正不顾乃父“尸骨未寒”,就要对康熙留下的积弊大动干戈,可见其决心之大,也可见事情之紧迫。这是雍正即位之后的第一个大战役,关乎国本,也关乎帝位。中央的政令到了下面,没有不打折扣的。清查亏空牵扯到那么多官员的切身利益,岂有不研究对策之理?那好,你研究,我也研究。你有对策,我更有对策。我的对策是:先研究你的对策,再出台我的政策。我的政策是针对你的对策来的,看你还有多少对策!
  这一下,贪官污吏全都傻了眼。
  雍正确实太了解下情了。他知道,靠贪污犯去查自己的贪污,那是永远也查不出来的。他们的上司也同样不可靠。因为没有一个贪污犯不巴结上司,不给上司行贿送礼。如果他不巴结上司,或者上司不接受贿赂,他还能混到今天?早就被查出来,被弹劾罢官了。即使他的上司是清廉的,也不可靠。因为地方上的亏空如此严重,贪墨如此猖獗,他们居然毫无动作,那就只可能是三种情况:要么是昏官,对下情一无所知;要么是庸官,知情而不敢举报,或无力纠察;要么是混蛋,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官声,对下面的胡作非为睁眼闭眼,包庇纵容,搞“地方保护主义”。靠这些人去清查亏空,那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即便他们手脚干净,也不能依靠。
  雍正的对策是派出钦差大臣。这些省级或副部级的特派员直属中央,与地方没有任何瓜葛,而且都是为官清正又精明强干的能员。这些人,既无前车之鉴,又无后顾之忧,且直接归皇帝领导,不尽心也会尽心。何况,这些特派员也不是光杆司令。雍正从各地抽调了一大批候补州县随团到省,与特派员一起查账。查出一个贪官污吏,立即就地免职,从调查团里选一个同级官员接任。这是一着妙棋,也是一着狠棋。因为雍正深知,官官相护,是官场顽症。历来的继任官,总是会帮着前任补窟窿,然后自己再留下一大笔亏空,让后任去擦屁股。亏空之所以总也补不上,这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但这一回,后任是来查账的,当然不会替他打圆场,做掩护。这样,这个贪官就再也无处遁逃,只有低头认罪,接受处罚。而且,因为没有后任给他补漏洞,他当然也不愿意为前任背黑锅。于是,就连他的前任,甚至前任的前任,如有贪污挪用,也难逃法网。
  贪官们当然不愿束手就擒。他们还有对策,即借钱借粮来填补亏空。这也是老办法:上面要来查账时,就从当地富户那里借些钱粮来放在库里。上面的来人一看,分文不少,检查团一走,这些钱粮又还回去。因为是官借,利息既高,又不怕不还,再说富户们也不想得罪地方官,因此这个办法也屡试不爽。
  可惜这种伎俩也逃不过雍正的法眼。雍正在派出特派员的同时,也给这个地方的老百姓先打招呼:谁也不能借钱粮给官府。要借也可以,这些钱粮既然被说成是官府的,朕就认它是国家所有,你们这些借钱借粮给官府的人,就再也别想把它们收回去。
  这一下,谁也不肯借钱借粮给贪官们了。富户们不想得罪官员,更怕得罪皇帝。再说,他们也不愿意自己的钱粮白白地送给公家。贪官污吏的又一条对策被雍正事先粉碎。
  不过,这还只是雍正一系列对策的一部分。
  雍正的又一个重要举措是成立“会考府”。会考府是一个独立的核查审计机关,成立于雍正元年(公元1723)正月十四日。它的任务,是稽查核实中央各部院的钱粮奏销。雍正深知,钱粮奏销,漏洞很大。
  雍正先查挪用,后查贪污。而且,在追补赔偿时,先赔挪用部分,后赔贪污部分,一分一厘都不能少。更重要的是,无论贪污还是挪用,每一笔账都要查清楚,不能混淆。这一下,贪官们最后一条退路也被堵死。
  雍正的高明,还不仅于此。
  就在举国上下穷追赃款、整治贪官的同时,雍正也在思考一个更带根本性的问题:怎样才能从制度上杜绝贪墨,保住官员的清廉?
  这个问题想得很深。我们知道,反腐和倡廉是联系在一起的。而且,倡廉比反腐更重要。没有保证官吏清廉的制度,腐败就会像割不尽的韭菜,一茬又一茬,真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于是,雍正决定进行两项重要的制度改革,那就是耗羡归公和高薪养廉。
  耗羡,也就是我们前一章说到的“常例”,即火耗、米耗等等。是一种正常税收外的附加税。这是一种半公开、半合法的贪污,弊端甚多。
  雍正规定,归公的耗羡,有三大用途。一是填补亏空,二是留作公用,三是发放“养廉银”。这是耗羡归公的配套措施,也是反腐倡廉的配套措施。雍正为人虽然不免冷酷刻薄,但他的冷酷刻薄只用于权力斗争,也只施加于他仇恨和憎恶的人。对于一般人,他是通情达理的。他并不要求官员们饿着肚子办公(也办不到),相反还主张他们有体面的生活。他认为,大小官员,都应该“取所当取而不伤乎廉,用所当用而不涉乎滥”,既不可以盘剥百姓鱼肉子民,也不可以故作清贫沽名钓誉。但是,俸禄不能提高,而贪污又不允许,官员们怎样才能保证生活的体面呢?这就要靠“养廉银”。所以,耗羡不可不收,也不能不给官员们用,但要有规矩。一是要适度,二是要合理。其标准,则是官职的高低、政务的繁简和赋税的多寡。由这三个坐标系定出养廉银的数额,多收就是贪墨。
  现在雍正几乎把所有导致腐败的漏洞全堵住了。他应该成功了吧?可惜没有。
  雍正改革赖以成功的条件和他改革的目标是根本相悖的。雍正要惩治的是腐败,反腐败的力量是他的特权,而特权又恰是腐败之源。没有特权,不会滋生腐败;没有特权,又无法惩治腐败。这是一个死结。在封建专制的王朝时代,没有人解得开,雍正也不例外。(完)

  雍正的前任圣祖仁皇帝康熙,亲手创造了一个“太平盛世”,也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吏治腐败、税收短缺、国库空虚。雍正接手时,国库储银仅八百万两,而亏空的数字却大得惊人。雍正说:“历年户部库银亏空数百万两,朕在藩邸,知之甚悉。”又说,“近日道府州县亏空钱粮者正复不少”,“藩库钱粮亏空,近来或多至数十万”。如此看来,则堂堂大清帝国,竟是一个空架子。外面看强盛无比,内里却空空如也。
  国库空虚,关系非浅,新皇帝岂能坐视?
  康熙皇帝去世刚好一个月时,雍正皇帝下令户部全面清查亏空钱粮。雍正不顾乃父“尸骨未寒”,就要对康熙留下的积弊大动干戈,可见其决心之大,也可见事情之紧迫。这是雍正即位之后的第一个大战役,关乎国本,也关乎帝位。中央的政令到了下面,没有不打折扣的。清查亏空牵扯到那么多官员的切身利益,岂有不研究对策之理?那好,你研究,我也研究。你有对策,我更有对策。我的对策是:先研究你的对策,再出台我的政策。我的政策是针对你的对策来的,看你还有多少对策!
  这一下,贪官污吏全都傻了眼。
  雍正确实太了解下情了。他知道,靠贪污犯去查自己的贪污,那是永远也查不出来的。他们的上司也同样不可靠。因为没有一个贪污犯不巴结上司,不给上司行贿送礼。如果他不巴结上司,或者上司不接受贿赂,他还能混到今天?早就被查出来,被弹劾罢官了。即使他的上司是清廉的,也不可靠。因为地方上的亏空如此严重,贪墨如此猖獗,他们居然毫无动作,那就只可能是三种情况:要么是昏官,对下情一无所知;要么是庸官,知情而不敢举报,或无力纠察;要么是混蛋,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官声,对下面的胡作非为睁眼闭眼,包庇纵容,搞“地方保护主义”。靠这些人去清查亏空,那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即便他们手脚干净,也不能依靠。
  雍正的对策是派出钦差大臣。这些省级或副部级的特派员直属中央,与地方没有任何瓜葛,而且都是为官清正又精明强干的能员。这些人,既无前车之鉴,又无后顾之忧,且直接归皇帝领导,不尽心也会尽心。何况,这些特派员也不是光杆司令。雍正从各地抽调了一大批候补州县随团到省,与特派员一起查账。查出一个贪官污吏,立即就地免职,从调查团里选一个同级官员接任。这是一着妙棋,也是一着狠棋。因为雍正深知,官官相护,是官场顽症。历来的继任官,总是会帮着前任补窟窿,然后自己再留下一大笔亏空,让后任去擦屁股。亏空之所以总也补不上,这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但这一回,后任是来查账的,当然不会替他打圆场,做掩护。这样,这个贪官就再也无处遁逃,只有低头认罪,接受处罚。而且,因为没有后任给他补漏洞,他当然也不愿意为前任背黑锅。于是,就连他的前任,甚至前任的前任,如有贪污挪用,也难逃法网。
  贪官们当然不愿束手就擒。他们还有对策,即借钱借粮来填补亏空。这也是老办法:上面要来查账时,就从当地富户那里借些钱粮来放在库里。上面的来人一看,分文不少,检查团一走,这些钱粮又还回去。因为是官借,利息既高,又不怕不还,再说富户们也不想得罪地方官,因此这个办法也屡试不爽。
  可惜这种伎俩也逃不过雍正的法眼。雍正在派出特派员的同时,也给这个地方的老百姓先打招呼:谁也不能借钱粮给官府。要借也可以,这些钱粮既然被说成是官府的,朕就认它是国家所有,你们这些借钱借粮给官府的人,就再也别想把它们收回去。
  这一下,谁也不肯借钱借粮给贪官们了。富户们不想得罪官员,更怕得罪皇帝。再说,他们也不愿意自己的钱粮白白地送给公家。贪官污吏的又一条对策被雍正事先粉碎。
  不过,这还只是雍正一系列对策的一部分。
  雍正的又一个重要举措是成立“会考府”。会考府是一个独立的核查审计机关,成立于雍正元年(公元1723)正月十四日。它的任务,是稽查核实中央各部院的钱粮奏销。雍正深知,钱粮奏销,漏洞很大。
  雍正先查挪用,后查贪污。而且,在追补赔偿时,先赔挪用部分,后赔贪污部分,一分一厘都不能少。更重要的是,无论贪污还是挪用,每一笔账都要查清楚,不能混淆。这一下,贪官们最后一条退路也被堵死。
  雍正的高明,还不仅于此。
  就在举国上下穷追赃款、整治贪官的同时,雍正也在思考一个更带根本性的问题:怎样才能从制度上杜绝贪墨,保住官员的清廉?
  这个问题想得很深。我们知道,反腐和倡廉是联系在一起的。而且,倡廉比反腐更重要。没有保证官吏清廉的制度,腐败就会像割不尽的韭菜,一茬又一茬,真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于是,雍正决定进行两项重要的制度改革,那就是耗羡归公和高薪养廉。
  耗羡,也就是我们前一章说到的“常例”,即火耗、米耗等等。是一种正常税收外的附加税。这是一种半公开、半合法的贪污,弊端甚多。
  雍正规定,归公的耗羡,有三大用途。一是填补亏空,二是留作公用,三是发放“养廉银”。这是耗羡归公的配套措施,也是反腐倡廉的配套措施。雍正为人虽然不免冷酷刻薄,但他的冷酷刻薄只用于权力斗争,也只施加于他仇恨和憎恶的人。对于一般人,他是通情达理的。他并不要求官员们饿着肚子办公(也办不到),相反还主张他们有体面的生活。他认为,大小官员,都应该“取所当取而不伤乎廉,用所当用而不涉乎滥”,既不可以盘剥百姓鱼肉子民,也不可以故作清贫沽名钓誉。但是,俸禄不能提高,而贪污又不允许,官员们怎样才能保证生活的体面呢?这就要靠“养廉银”。所以,耗羡不可不收,也不能不给官员们用,但要有规矩。一是要适度,二是要合理。其标准,则是官职的高低、政务的繁简和赋税的多寡。由这三个坐标系定出养廉银的数额,多收就是贪墨。
  现在雍正几乎把所有导致腐败的漏洞全堵住了。他应该成功了吧?可惜没有。
  雍正改革赖以成功的条件和他改革的目标是根本相悖的。雍正要惩治的是腐败,反腐败的力量是他的特权,而特权又恰是腐败之源。没有特权,不会滋生腐败;没有特权,又无法惩治腐败。这是一个死结。在封建专制的王朝时代,没有人解得开,雍正也不例外。(完)

貌似。。无人发过全文!

董鄂德云 2007-07-22 19:44
易中天算是为四做了一个普及趣味版的宣传,人家也是名利双收的。不是每个人都有心思来钻研史料,因此不得不需要这样的通俗介绍,只希望除我们外还有越多的人对四的印象不再那么恶劣!

xxxiaoyu789 2007-07-23 01:33

怎么会只有这么点?

这本书我买了,感觉少了好多啊


xxxiaoyu789 2007-07-23 01:40

本来就是“品”人,不过他也是在查阅大量资料下“品”的。这本书还成功使我对曹操改观了。


璿景 2007-07-23 12:54

易中天是厦大人文学院的教授,他对历史还是颇有研究的,文笔又诙谐,他的作品值得一看,推荐“帝国的惆怅”,里面有提到“养廉银”~!

其实真正对历史有研究的人,是不会主观的去评价历史人物的谁是谁非,因为这样得出的结论难免会有所偏颇,只有立于事实依据的研究结论,才是--正史; 而那些个稍涉历史的,利用大众的猎奇心理,取一点淺显皮毛,再添油加醋一番,用来牵强附会说事儿的人,这是哗众取宠,所谓“野史”不过如此! 不过,谁让四下令抄了曹雪芹他家呢,士大夫的舆论力量还是不容小视滴! 诶,那些个红学崇拜者也不想想,要不是四抄了曹的家,雪芹兄充其量就一纨绔子弟,哪能像后来,在逆境中成长,“愤发图强”写出红楼梦来啊!  秦始皇不也因为焚书坑儒,留下个暴君的骂名嘛,而他当初那个平扫六国,统一中国的魄力也就甚少有人提起了!! 说不定事实是。。因为后世的文人怨念始皇帝当初没把读书材料烧干净,才害得他们“十年寒窗苦”。。所以就。。。哈哈,纯粹yy,把自己PAI飞先

回5楼:对呀对呀,还有几章写项羽、曹操、武则天和海瑞的!!




董鄂德云 2007-07-23 14:32
昨天在家时看电视,陕西卫视正在播一个《西凤开坛》的栏目,邀请两位学者讲“康乾神话”。有一位评价说康熙是“科学皇帝”、雍正是“模范皇帝”、乾隆是“诗人皇帝”。而另一位从另一个角度说康熙是一个“大勇而残暴”的皇帝、雍正是一个“勤奋而阴险”的皇帝、乾隆是“才子却流氓”的皇帝。他们说的有些还有点道理,而这样简单的评价一个帝王却是叫人难以信服。这样不也是戏说吗?还不如易中天的《品人录》中的观点中肯呢。

云初 2007-08-01 23:00
当初为了看四这段,买了《品人录》,虽然不喜欢易中天的《品三国》,但是他对四的看法还是中肯的

毛毛 2007-08-02 21:41

这个<品人录>录的不全,我有一点意见,请大家指教:易中天教授的<<品人录>>,对雍正的评价是相当中肯的,其中有段话“清代宫闱之制,皇后以下,有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答应、常在七个等级。允礻我生母级别很高,仅次于允礽生母(皇后)和允祥生母(皇贵妃)因此得以封王。允禩的生母却是辛者库贱人。辛者库是满语,翻译过来就是“洗衣房”,专门收容旗籍重犯的家属,从事各种贱役。贵长贱幼,这是礼法;子以母贵,也是规矩。“(见<<品人录>>第237页)  

允祥的生母章佳氏康熙38年(1699年)闰七月去世,谥为敏妃,有资料记载,封的是妃,而非皇贵妃。这点我觉得易中天先生弄错了,他是想说允祥的生母级别高,其实允祥的生母,是在去世以后,康熙下令追封为妃,而不是皇贵妃。至于说皇贵妃,是雍正追封的。不知道对不对,请大家批评指正。


羽辰澈烈 2007-08-04 19:02
其实雍正做为封建王朝作后一道彩虹``他已经做的很好了

josefina 2007-08-27 19:11

这书我看过 对44的评价很出彩 比很多号称是历史学家的人看法都要公正客观 尤其是其中写反贪污那部分 而且易站在了历史发展的眼光来写雍正的所作所为 其实44也是挺悲剧性的一个人 做了许多别的帝王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乾隆上台却推翻了他的许多政策 他的功绩得益于专制制度 但是又被专制制度所限制 看他的朱批,他的政绩,他的思想,感觉他真是一个非常个性的皇帝 比起秦皇汉武那样的成为符号皇帝来说要“真性情”的多 


毛毛 2007-08-31 12:26
桐桐,白菜,你们谁来解答一下我8楼的问题啊?谢谢了。

大白菜 2007-08-31 16:12

8楼?我同意你的看法,不同意易中天的看法。

他也只是一家之言,出过的错误不少,比如说八福金是乌雅氏云云,从《清史稿》的错误照搬下来的。

专家们不是神,是人都会出错的,毛毛你已经能自己辨别专家引用史料的正误了,这就很好。我和桐桐在论坛的讨论也错漏不断。请你也千万不要事事以我们的看法为准。


璿景 2007-08-31 16:34

人民版的《雍正传》上也是这问题,把八福金的姓氏错印成乌雅氏了。。。


毛毛 2007-09-04 11:37
呵呵,白菜好谦虚啊,我知道了,谢谢白菜的解答。

言雨 2007-09-18 19:45
这本书我买过了呢,不过还没看完……

静水深流 2007-09-23 15:47

易中天的品人录也只是看过雍正部分的,易中天的评价还是比较中肯的。


翦横波 2008-01-14 11:24
mark

隔一江水 2008-01-19 13:08
刚刚下单。等收到书后好好看看。

aisiyisheng 2008-01-21 21:45
四四真的是个真性情的皇帝,作为封建君主,局限性肯定是有的,但可看到他反腐的决心和勤政等等,哪个皇帝不残暴?不止咱家四四一人吧,如果换言之,老十四或老八上台,其他阿哥就会那么好过吗?

洗桐女史 2009-02-14 22:09


















--  作者:洗桐女史
--  发布时间:2005-4-22 20:31:41
--  [录入]实例说明雍正的“狠招”(出自黄乘矩先生的文章)

雍正五年,福建布政使沈延玉报告说,福建省的仓谷出现亏空。雍正认为一定是巡抚毛文铨瞒上欺下所导致。马上持派广东巡抚杨文乾和许容为钦差大臣前往清查。上次清查江西钱粮,雍正调动了大批的候补官员,让他们时刻准备上岗。这次清查福建的仓谷亏空,与候补官员调动同时进行的,是舆论的推备。雍正发布上谕告诫福建的老百姓:因为清查马上就要进行,有些贪官们可能已听到风声,会临时借调有钱人家的粮食来充实库存。如果你们有人把粮食出借给他们的话,那出借的粮食就成了官府所有的了,发觉后也不再归还。上谕还说:我已经挑选了一批候补府州县官员随同钦差起到福建,如果“现任府州县内之钱粮稍有不清者,即令更换”。把候补官员摆在那里,查出问题马上换人,这破釜沉舟的姿态,表明了雍正彻底清查的决心。


 PS:感觉《雍正王朝》中诺敏借商家银两填补亏空,那只能说是异想天开,因为胤禛对此早有防备。另,看到这段感觉和厦门走私案的处理方法上有些相似哦,大家觉得呢?




--  作者:洗桐女史
--  发布时间:2005-4-22 20:39:46
--  

群鸟:


以下是引用洗桐女史在2005-04-22 20:31:41的发言:

雍正发布上谕告诫福建的老百姓:因为清查马上就要进行,有些贪官们可能已听到风声,会临时借调有钱人家的粮食来充实库存。如果你们有人把粮食出借给他们的话,那出借的粮食就成了官府所有的了,发觉后也不再归还。


请问粮食并沒刻字,还不都一样。雍正怎么发觉是借调别人的粮食呢?但银子就不同了,官银底下都是刻字的。而银库里的全是官银,如果是从商人手里借来的银子,是沒办法冒充的。


紫天:


通常进行借这种活动一定会产生借据这种物体,所以如果有心想查的话,还是应该查不出的。 如果查不到也不要紧,反正雍正爷已认定仓中粮食全是公有,那就在公事之外,一两也不能少,有什么用场,你就出粮好了,交不出?那定是有鬼。一查——哦,原来如此,借的,那我声明在先,不还了。


洗桐女史:


发现偶家相公忒狠了,不是“调府盘查”(就是各府知府交错调换,互相调查)就是采取带大批候补官员前去调查,前面那个方案本来一直很有效的,结果碰到我文中所提到的巡抚毛文铨瞒上欺,通省上下联成一气,形成牢固的攻守同盟而失效,所以胤禛就想出了后一种办法,就这个案子真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啊!强!




--  作者:雁格儿
--  发布时间:2005-4-23 11:52:30
--  

四爷要是不狠点不强点的话就不是我们知道的那个四爷了~~~~~




--  作者:洗桐女史
--  发布时间:2005-5-9 21:55:26
--  以贪治贪~原来办理毛文铨一案的杨文乾原先也是一巨贪

刚刚看到一篇文章,文中居然提到查毛文铨那个案子的杨文乾居然是一巨贪,后来被雍正成功改造,并且用他来以毒攻毒,惩办贪污~现摘录原文相关内容如下:


“雍正以宽免政策来造就人才成功的案例也较多,最著名的可能是杨宗仁之子杨文乾。据福建巡抚常赉告发,杨文乾在广东巡抚任内私设海关收税,又匿报侵吞国家海关税银,并勒索外国商人和国内出洋贸易人员,非法所得三十余万两银。对这样的巨贪雍正都不加刑罚,在批判教育后还指派他到福建省清查历年已久的粮食亏空案,居然成为领导福建肃贪的首要人物。可能是贪污者懂得反贪的门径,也可能是想将功补过以谢皇恩,杨文乾在福建反贪取得巨大成绩,在短时期内把非常棘手的福建粮仓亏空案彻底清查,深受雍正赏识,这种以权制权、以贪制贪的现象是人治社会所特有的。”




--  作者:一梦千年
--  发布时间:2005-5-10 10:20:42
--  

以下是引用雁格儿在2005-04-22




雍正还规定,严禁任何人垫付或代赔。



雍正都明文规定了,小十三居然还敢偷偷垫银子,"宠弟"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  作者:洗桐女史
--  发布时间:2005-5-10 11:07:23
--  
汗,十三那是拿公家的钱给人家垫上啊,那是小四允许的啊~


--  作者:洗桐女史
--  发布时间:2006-9-13 21:06:33
--  

toutou:



以贪治贪~办理毛文铨一案的杨文乾原先也是一巨贪


真得让我难以接受,我一直很欣赏的就是杨文乾呢,要不是英年早逝,觉得他可以成尹继善似的人物。


洗桐女史:


嗯,杨文乾父子都是干吏呢,其实康雍乾三帝相对来说都是重能力轻操守的~那些操守好,而却没有办事能力的人很少能获得重用。


不过那个宜兆熊除外,宜是操守也不好,而且又不认识字,还得雍正专门给他配备个秘书~不过因为直隶拱卫京师,为了自己的安全,雍正的第一选择还是忠诚度上~难怪他总是感叹“不得其人,奈何,奈何”呢~


不过白菜也说杨文乾干得那事,没准是雍正默许的,赚那些外国人滴银子~


toutou:


直隶总督换了多少:李维钧,蔡挺、李绂、宜兆熊、杨锟、唐执玉.....,简直是谁当直隶总督谁倒霉。


雍正七八年死的人可真不少,杨文乾、孔毓珣、齐苏勒,小四还在十三死的同一天上午接到了费金吾的死讯,一个个都是干才呢,真真是祸不单行。


洗桐女史


一直有种感觉,怡亲王、唐执玉、田文镜都是被某人累死的~


那个费金吾不是很了解,不过十三是中午死的,可能雍正也还来不及感叹就受到更大的打击了吧。




--  作者:惊鸿
--  发布时间:2008-1-31 1:06:01
--  

雍正在有些事情上近乎铁血,


但正是他这种不妥协的坚持的态度,


比如在治理贪官污吏方面花的功夫,


才挽救了康熙朝末年因施行仁政而导致的国库空虚。。


所谓的养廉银更是类似于政府补贴合理化,让贪官们失了贪污的名目愿意做清官,实在是高明。。




--  作者:香非在蕊
--  发布时间:2008-2-14 18:09:15
--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对易中天都没有好感………………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不过既然如此了,我就降低一下对他的不喜欢好了^^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  作者:桑上
--  发布时间:2009-2-14 4:59:38
--  

雍正这个人,无论在当时,还是在后世,都颇受误解。他乾纲独断,刚毅刻薄,雷厉风行,不讲情面,出了名的“冷面王爷”和“铁血皇帝”。加上他没日没夜地处理政务,没有什么个人嗜好和娱乐,因此不少人都把他想象成一个古板寡味的老头,心理变态的 暴君,甚或一架冷冰冰的杀人机器。


 


 


看到这段郁闷的.


不过"因此不少人都把他想象成一个古板寡味的老头"还蛮好笑.


 


 


这篇虽然很长,但个觉得讲的还算实在.




--  作者:桑上
--  发布时间:2009-2-14 5:12:36
--  

雍正一生所做的得不偿失的事情还很多。甚至从根本上讲,他做的一切都注定是得不偿失或没有意义的。比方说,他背着聚敛、操切、忌刻的骂名,清查亏空,追回赃银,填充国库,却并不知道这些银子该派上什么正经用场。国家收入最正经的用场,原本应该是发展科学技术,发展社会生产力。只有科学技术进步了,生产力发展了,才能真正做到国力增强,人民富足,社会安定。可惜,这个道理,雍正是不可能懂得的,他的儿子、孙子也不懂。结果,雍正费尽心力聚敛的财富,只不过为他子孙的挥霍和新贪官的贪墨奠定了基础,岂不悲哉?



看到段都气死俺了,小四辛辛苦苦存点钱都让乾隆给败花了.




--  作者:桑上
--  发布时间:2009-2-14 5:16:41
--  

这就不能不让雍正感到委屈。为了他的帝国,雍正真的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十三年干了别人三十年都干不完的事,然而他的帝国的臣民却不领情,还要在背后指指戳戳,说三道四,甚至诬赖他酗酒、淫色。想想看,他一天要做那么多事情,仅朱批就要写七八千字,有时间酗酒、淫色吗?因此,雍正很想有机会向天下臣民诉说诉说。他刊行<大义觉


迷录>, 有有这种考虑在内。


 


这一段俺心疼死了,咱们家的小四是多好一个娃啊.多辛苦.身苦,心苦.


 


写了本倾诉的书,还被人说成是做了亏心事才在那里贼喊捉贼的.


偶哭.............


























--  作者:TZ_LW
--  发布时间:2008-8-19 下午 03:15:02
--  

拜读,真是令人佩服的好皇帝,他在当时的时代看人、事就能有这样的认识与作为,在几百年后仍可感受其思想精髓。敬仰ING……




--  作者:FUJI攸
--  发布时间:2008-8-20 下午 04:20:03
--  
一个国家的改革这是令人敬佩的,每每需要面临和准备的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  作者:yuyumoli
--  发布时间:2008-9-27 下午 02:33:31
--  

雍正的儒学水平和佛学水平都不低。比起那些腐儒和愚僧来,不知高明多少倍!他确实把握了儒学和佛学的精髓。儒家讲“修齐治平”,佛家讲“普渡众生”,说来说去,不就是让大家过好日子,让大家感到幸福吗?这就要栽种福田。而在雍正看来,这个福田,并不在西方净土,而就在东土人间。因为现在东土已经有了一个不是释主的释主,不是孔丘的孔丘。他不是别人,就是朕——雍正皇帝爱新觉罗胤禛。


该文章转自☆稽古右文·康雍梦华☆ www.ourjg.com
原文地址:http://www.ourjg.com/bbs/dispbbs.asp?boardid=5&Id=6104


 


 


好皇帝,有能力有气魄,能容忍且有容人之量。文治武功也都是常人所不能及。一个人怎么能够优秀到这种程度???????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  作者:leehuw0809
--  发布时间:2008-10-7 下午 05:25:56
--  

雍正一生为国家办了不少好事,结果还被这么多人骂,真是没天理!




--  作者:不离不弃
--  发布时间:2008-10-17 下午 03:37:14
--  
 说实在的,就因为易中天对我们的四爷有此品评,对他的好感就平添了许多呢!


--  作者:秋水茗清
--  发布时间:2008-11-9 下午 04:30:55
--  

很久之前就看过,易中天先生对于4爷的评价是全面 中肯 不偏颇的


 


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  作者:居然
--  发布时间:2008-11-26 上午 02:34:38
--  
四是个改革型的皇帝,太难得了~~~


--  作者:tsee
--  发布时间:2008-11-27 下午 10:20:34
--  
从马克思主义来看,实事求是是根本,雍正皇帝可以说在这个原则上是千古一帝


--  作者:兰夕182
--  发布时间:2008-12-2 下午 07:12:55
--  

一个封建君主站得那么高,难得的是能看的这么远,执着而不顽固,刻薄而不寡恩,强健的心智,开明的措施,如果能再给胤禛十年,那该多好




























--  作者:Freyja吖
--  发布时间:2008-12-12 下午 04:53:52
--  

难怪这么多人喜欢易中天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很精彩 很公正- -`




--  作者:莫楚宣
--  发布时间:2009-1-16 下午 05:56:42
--  
易老大又让我刮目相看了一次……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  作者:花花
--  发布时间:2009-1-18 上午 12:2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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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好的一个好皇帝啊




--  作者:桫禧
--  发布时间:2009-2-3 下午 11:5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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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真的很厉害也很有远见,可惜在位时间太短了~


--  作者:龚喜
--  发布时间:2009-2-9 上午 10:3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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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应该是一个比较有魄力的皇帝。


--  作者:容蓉
--  发布时间:2009-2-9 下午 06: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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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有了“直通热线“,有什么说什么,想告谁就告谁,顶头上司也管不了,还不怕泄密,其欢欣雀跃为何如?自然积极踊跃奏写密折,心甘情愿地充当皇帝的耳目。


 


由此可推想到,某四为何如此话多,如此八卦,如此爱管闲事。。。


不过这又是鸡和蛋的问题


就因为他话多,八卦,还爱管闲事,又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下管得太夸张,所以才搞了这么个密折系统,没事拿些密折当小说看也好的。。。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  作者:贞定
--  发布时间:2009-2-15 下午 01: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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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对易老的评三国不太感冒,但是他对四四的评价挺实事求是,客观的,冲着这,我原谅他对福州的不好.




--  作者:纳兰东绮
--  发布时间:2009-4-21 上午 04: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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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感觉老易好像也是雍正的粉~


感动于文章的最后一句“那么,他的灵魂可以安息了吗”叫人心碎落泪的一句话呀




--  作者:weixineryi
--  发布时间:2009-4-26 上午 02:5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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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中心实事求是地看问题——四四这个皇帝当得比他老爹好,但是一个在后世看来做错了的事情就是从他老爹开始闭关锁国他做得更彻底了……这就麻烦大了……


--  作者:桃之妖妖
--  发布时间:2009-5-12 上午 11:3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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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物,总是有时代的局限性的,作为一个封建君主,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错了,确实比明朝那些昏庸的帝王好上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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