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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转贴]玉碎, by:DEMAIN
★鱼儿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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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玉碎, by:DEMAIN

取过香,凑向佛龛旁摇曳的烛焰,见它倏倏燃起,红金色的火苗全收敛于微末的一端,隐隐的向下渗去,化成了暗灰的细屑,粉碎原是一种唱着悲昂调子的美。默声念着佛,与往常般等待着它捎寄我的虔诚而消化。可没缘由的心头一颤,手中的香,折了。捏着断香的手指哆嗦着,心上愈发着了慌,阴瑟的寒气猝不及防的透入骨中,凉到了脚底。浑身僵硬着,只膝盖软了,撑不住了,半跪着,倒了。
    半截残香静静的躺在佛龛上,依附于菩萨是它不变的归宿。大慈大悲的观音关照一切人世的悲欢,救苦难于水火。只是我不尝身陷水中也未曾被火烧身,饶是她,也无能为力,只得困顿的望着我,一如往日平和又仁善的端详着张皇失措的我。她没有错,错在我,是我从她普渡众生的微笑中见到了花落去的惆怅与凄凉。
    两旁随风轻晃的烛焰闪得我目眩,火光,火光,红金色的火光。连那淌下的一滴一滴圆润而又残缺的蜡油,也是红的,如泪极而尽后无以为继的腥涩的血痕。
    冥冥中我预料到,于我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两个男人中定有一个,于香断的刹那注定了失败。可——谁呢?

    一直都不肯承认他于我的重要。我本不爱他。得知被皇上许给他的那天,不顾一切的夺门而出。不,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止不住的泪水摔在了身后的风中化作了天地间又一斛绛草仙子的露珠。
    我摇着他的手臂,发疯的问他为什么不跟皇上说清楚我们的事?他只用颓唐而无奈的眼光看着我,看到我心灰意冷,看到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回了家。一切晚矣,定局已成,无法翻转。
    哭到再也哭不出,我在出阁前流干了一生的泪,带着绝食后未曾复原的病体,穿着梦寐已久却昨是今非的霞冠凤袍,昏沉沉的坐在轿里,一路上不停摸挲着袖内暗藏的尖刀,他若敢碰我,定叫洞房内染上另一层别样的血红。
    在厅堂上,听由喜婆按着我无力反抗的肩头倒地,与他行了夫妻之礼,被她们抬着架着推搡着簇拥着进了那间满室馨兰馥芝的洞房。透过盖头,入眼的一切都是红的,火一样的红,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猛兽要吞噬了我……与他执手携老相厮一生的憧憬是十八岁前的所有幸福,可望也可及的幸福,一点都不慌张,不在意时间的流淌,从不刻意的去采撷某个温暖的充满欢笑的瞬间,只一昧沉淫于爱中,任由笑容裹住所有的亲昵于永恒……曾经以为将是永恒的永恒……只今夜……远去,远去,悉数被这层红色的盖头隔离,青涩的泥土的芬芳、静穆的铜钟的鼎鸣,为这满室的袭人的馨香、道贺的喧杂的人声所替换,连心底留存的最后一丝侥幸的念头也在他进屋的刹那被击得粉碎。
    他掀开了我头顶的喜帕,一双多黑少白的漆眸带着我琢磨了半生也未曾懂得的笑意,递上了合卺酒。我只不动,一如此刻的无能为力万念俱灰。屋里只我们两人,院外尚未散尽的贺我们成亲的乐音与屋里的人毫无关系。无声的对峙,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充盈着笑意的眼睛。他的幸福,我的绝路。只这又是出于什么目的的幸福?终是我撑不住,用言语来掩饰内心的惶恐无助。“我不爱你!”
    “我知道。”他不带半分讶异,只淡淡的说。
    “那为什么还要娶我?”从初闻恶噩起至今一直盘旋在我心头的问题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因为你不爱我,你爱四哥。”他的语气竟真诚的不带嘲讽。这我也曾猜到过,其实他并不爱我。娶我,只是为了报复。报复我以前从不假言理睬他,报复我自恃着亲王格格的身份轻视于他,报复我只与四哥同进同出却不拿正眼看他……
    他竟可以洞察我的心思,什么都知道。“别那么想。我喜欢你。”他抓住了我的手,我急得想哭,可泪水早在出阁前的日夜里都流尽了,唯有象被猎人捕住的猎物在陷阱里做着徒劳无用的苟且挣扎。只他的大手,紧紧的象铁钳一样不放松,夹得我生疼,夹得我出了汗,或是他出了汗,或是我们一齐出的汗,湿湿的,黏黏的,即便分开了又有什么用,他的气息已印烙在我的身上。
    “当然,喜欢你只是其中的一个理由。通过你,我要达到很多目的。”他根本不顾我的反应,絮絮叨叨的说着,踌躇满志的年少轻狂。回想起来,这是我所见过的仅有的一次,那夜的他实在是太兴奋了。“你是亲王的女儿,可以提高我的地位,再没人能把我等闲视之,他们会注意到我的才干与能力,会发现我有足够的力量与其他的阿哥们一争短长。与你的联姻将带来有着倾朝权耀的舅党,我将不会再是孤军作战。而你本身,格格,不,我的福晋,你的傲慢、你的美色、你的聪慧、你的门第,将带给我以旁人数之不尽的艳羡与倾慕。”
    他说的太投入了,我从那双愈来愈亮的眸中见到的不是自己的身影,而是明黄色的希冀。“只这些吗?”
    他想忍却又抑不住的笑出了声。“你知道我在所有的兄弟中最佩服的人是谁吗?”
    我摇着头,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是四哥。”
    这个词竟似有魔性的,在我的耳边轰鸣着。“你想干嘛?”
    “我要向他证明……不,是证明给我自己看,我比他强!”他真的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那双手捏得更紧,我却已全身麻木了。“他爱你,但他得不到你。你是我的福晋,且最终会爱我。”
    “做梦!” 三个月来我第一次笑了,笑到无以复加,前俯后仰,直至如鬼嚎。
    “你会的。”他仍是那么肯定和自负的表情。
    我用笑哑了的哽咽的嗓音告诉他:“别的我不敢肯定,只这一点——你做梦!”
    他的手开始在我的手背上摸索,一寸寸的向腕上递升。我浑身颤栗着,面孔扭曲了,可任凭我怎样的躲逃也无法避免他的侵入。忽然他的脸色变了,举起了指尖被划破的右手,暗红色的液体缓慢的自上而下滚落,而那柄暗藏的尖刀就握在他手里。刀尖阻止了他的锐气,可我这个所谓的胜利者,也被眼前的情形吓得楞住了,猜测他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来惩罚我。
    可他只是用嘴吮了吮伤口。“女儿家带着刀是件很危险的事。”又反复翻看着这柄原是无足为奇的小刀,“以后别玩了,这个就送给我吧。”
    我只是颤抖复颤抖的望着他,紧紧的倚在床架上,听由着他宰割,如果他想的话。只口中还做着最后的逞强:“别碰我。”却更象是弱者无助的乞求与呻吟。
    “瞧你怕的。”他出人意料的站起身,将那柄刀置入袖中。“忙了一天怪累的,早点休息吧。”说罢,转身出了房,临了还不忘带上门。
    我仍只是愣愣的坐在床上,许久才明白他真的走了。急着跳下床插上门闩,带着惊甫未定的慌张背靠在门上,倚着它过了一夜,我的新婚夜。
    第二天,插上门闩,坐在床沿,又一夜。
    第三天,插上门闩,躺在床上,再一夜。
    他只在日中和日暮的时候才来看我两次,随意的说上几句,不象丈夫,却象朋友,来得洒脱走得从容,没有一句话外余音,反是我不明白他究竟要干什么。直到回门的时候,我依然是离家时的那个我。
    
    “铛—铛——”外屋的西洋钟分秒不差的报着时。只是这分秒,原不知为谁所造,早一些迟一些于我没什么紧要。只是他、他还没有回来,已近午后的天色告诉我,真的出事了。断香的征兆不只为我痴狂的呓想,起风了,就要下雨了。
  心揪得难受,憋闷得喘不过气来,无声的佛像除了冷眼旁观外,什么也帮不了我。曾被点燃的半截香从未停止过燃烧,顺着盘旋直上的烟丝化作了灰烬,而那坠在佛龛上的半截却仍保有着青色的外表,虽是比粉末坚硬,却错过了毁灭的美丽。只我手指的一个轻微动作,于它们以全然相反的际遇,而我又是谁手中那枝孤零的香?
    虽是站直了身子,可眼前还是不住的晕眩,头昏昏的,步子软软的,我觉得自己的行走也是匍匐的,在无知无觉中触摸到了屋外的阳光。哪里来的风?朗朗晴天,只一丝浮云也是不急不躁的,悬在上方迟迟不肯离去。念由心生,我的心颤了,颤得不行了,左摆右倾,不安分的跳着。还不回来——还不回来——还不回来——念叨着念叨着念叨着——他一刻不回来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要不停的念叨着——你快回来!
    可真的看到他的时候,我的心却会完全的停摆,只在半空,需得他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才能安稳。他从未让我失望过,总挂着二十年如一日的笑看着我,牵起我的手说:“你的手凉了,回屋去吧。”我也从不会告诉他我曾如何的惦念着,只求这一句话。“我想在院里多呆会,晒晒太阳。”把手自他那里抽开,迈着安稳的步子离去。
    只今天,我决定,等他回来后一定不走开,陪着他进屋,告诉他我曾傻傻的等待,尽是胡思乱想的念头,看他笑我竟也会如此牵怀。我输了,我满心欢喜的看到自己的失败。心里早就明白他终会赢,只是不肯让他太轻易的收官。可今天,我忍不住了,忍不住想看他面对胜利的表情,是惊讶还是平静?他总是太平静,平静的让我常常反醒自己的一言一行。二十年了,我没有学会他的处变不惊。二十年了,风雨兼程就这么一路走来,其实不用学也越来越相近,谁让我们是夫妻呢。二十年了……我们没有几个二十年了……
    “你……回来了……”望着他像打了霜的脸,神色平静得让我一眼就识破了这原是伪装的强硬,空洞的眼神和微颔的腰板。我的心第一次没有停摆,反是更猛烈的跳着,砰,砰。
    他只是不动,一动不动,眼睛执著的望向远处的天空,掠过秋叶落寞的枝桠,连惊鸟都没有一只。真的凉了,凉了。万物承受不住天地的萧瑟,各自散去了,不见了。我们只这样的守望着,望到那一丝不徐不急的浮云也忍不住的避开了。天沉了。
    “进屋去吧,外面风大。”第一次率先抓住他的手,不隐饰内心的关切——看我一眼,对我笑。可僵硬的关节,无动于衷的任我揉捏,没有回应。我伸出左手抚着他的背,隔着绣了五爪金龙的补服,里面有着我的依靠,不能倒,一定不能倒。他比我高,我总是要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一双永远都不妥协和示弱的眼睛。我强迫自己不用激烈的举动惊醒他的心思,任他沉思。他的脑子总是不停地在想,想那些我根本不懂也不愿去懂的复杂的事。他不说,我不问,就这样……我究竟了解他多少?多少?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白发,我知道吗?如果不是她们告诉我他这一年来每天睡不到三个时辰,我会知道吗?
    “进去吧。”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们的手又握在了一起,如洞房夜,他捏着我的手,那么重,痛。心痛。把头靠在他的胸前,那个宽厚的肩膀能负载我的一切忧虑。
    
    “明天是元宵,你随我一同进宫吧。”掌灯时,他来看我,月白色的长袍镌着淡色的福字,腰上那根暗蓝色的带子上空无一物,洁净得与屋里的灯火辉映。他虽是商量的口气,但我知道那是皇上的意思,阿哥和福晋们没理由缺席。若是硬不答应,他也不会难为我,于是宫里又会得到我生病的消息。一年来,我就这样病了三次。
    “那就算了吧,我一个人去。”见我久不作声,他不再勉强。
    “不……我去。”其实决定早就做好了,只是于最后关头还有些犹豫。
    他显得很高兴,烛光下的眼神熠熠发光。“太好了,我已经让人把东西都预备了。”
    我唯苦笑而已,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辈子。我是他的妻,这是所有人眼中的事实。
    皇子福晋的衣饰与格格原也差不多,只细节上更显尊贵。东珠,红宝,金雀,珊瑚。任由五爪正龙盘在石青色吉服上绕着我的肩头,领后金黄色的垂绦,加着海龙缘的裙边,上红下青的妆缎,暖色蜜珀的朝珠,第一次穿戴整齐。我不醉心这些表面的虚华,只是尽着为人妻的本份,随着他一同进了皇城。
    我竭力的低着头,不想听,不想看,只安安静静的过一晚,完了这个苦差使,再躲回府里。可是他就坐在我的对面,旁边是十个月前完婚的福晋。如受煎熬,生莫若死,心思飘渺,四魄已消。
    “皇阿玛在问你话呢。”身边的他轻推着我。这才如梦方醒的看着宝座上的老人,面目慈祥的老人,毁了我一生幸福的老人。木知木觉的答着话:八阿哥待我很好,是我的身体原就弱,才会一直病着……不关他的事……是,以后会多进宫来看皇上您的……像做格格时一样……
    好容易熬过了这个晚上,满殿的潢天贵胄依着礼数一排排鱼贯而出。他的排行在先,领着福晋走在了我们的前面。我忍不住的偷看一眼。他没有变,一点也没变。若是他瘦了,若是他也回望我一眼,若是……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隆起了肚子。
    回到府里,抑郁了一路的狂怒登时发作,一室狼籍。饶是累了乏了,呆呆的趴在地上。
    “这又是何苦?”他走了进来,拾起了扔在地上的画轴,拍打着上面的脚印。
    “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爬起来推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推他,好像只要把他赶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就都未曾发生过。
    可他纹丝不动的原地站着,反是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安静!”我又坠倒在了地上,拽着他的衣边不顾一切的撕咬。“安静……安静……安静……”他蹲下身,一遍遍用着又轻又缓的调子对我说着那两个字。我被催眠了,不叫了,不闹了,听由他抱起我躺在床上。仰头看着他,只喃喃的说:“为什么?”
    他一言不发,只是为我脱下了鞋,盖上了被。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又被他按了下去。
    “你需要休息。”
    “所有的人都骗我!骗我!”我仍不安分的叫着,把手从被中抽出于他的脸上无目的的抓着。
    “够了!你要知道什么!”他抓住我的手,严厉却不失温柔的神情衬着眼里的酸涩。“四哥娶了妻,就会生子,这有什么不对!不用我告诉,你也应该猜得到。”
    我只是抽搐着冷笑,是啊,我应该猜得到。他是个男人嘛,他要传宗接代,他要多子多福,他要子孙满堂,他要……可我眼前的这个男人呢?……第一次设身处地的为他想,隐隐约约的意识到自己的刁蛮与不是。
    “我们圆房吧。”说不清是报复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五感杂陈,就说出了口。
    他宽慰而又无奈的笑着,把我的手放回了被里。“你累了,睡吧。”
    我真的累了,累了。



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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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表于: 2005-06-07   

“你去准备一下吧。只这一两日间,抄家的诏书就要下了。”他坐在椅上,目光下敛着,不带悲欢的说。
抄家?在我所有的料想中,最坏也不过是罢官夺爵而已……抄家?“怎么会这样?”
“你也不必问了,去准备吧。”他的手掌撑在膝上,抓成了拳头,又松软。“是我对不起你。”
我倒笑了。“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抄就抄吧。”既是这样,也就心安了。一世的尊华只是过眼烟云,唯此刻二人的厮守才是真实的拥有。“抄完了以后,是圈禁吗?”故作轻松的问他。
他也笑了,进屋后第一次没有逃避我的眼睛。“不知道,也许是砍头吧。”
“不会的,凭什么?”我的底线就这么深,他的话令我全盘崩溃。“你……你别吓我……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我蹲下身摇着他的手臂。
他只无声,我们就这么望着,望着。望尽了秋,望穿了冬,望到结了冰的湖面,望到那深不见底的湖水。他非玩笑,我非胆怯。心底里越来越暖和,全身洋溢着互相体慰的快乐。“不会的,你是圣祖仁皇帝的儿子,不会的。”
他的头微摇着,不知是在赞叹或是在反驳,手指轻轻刮过我的脸颊,许久的抚摸。
“圈禁也不错。找个僻静的地方休息休息吧,这些年你太累着自己了……”我还在说着,想象着暮年与他沿湖徜徉的情景,竟有些按捺不住的心花怒放。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毫不留情的碾碎了我最后的希望。“别忘了我们这位当今圣上的为人哪。”于中间几字,说得最响,清亮而有力。他不服,他不服!那夜风雪中归来,他的沮丧,他的愤懑,一夜间苍老了十年。这一切才不过四年前的事,待今天,竟又重演了一出天上人间。
“我去求他!他不会不……”我的无心脱口,他的勃然大怒。
“你敢!”抚在脸颊上的手指落在了肩头,我承受着的痛告诉着我他心里的愤怒。只是这痛慢慢的减弱,换作他眼中的歉意。“是我对不起你。”又来了,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我不要听这话。可他还在说着:“若不是我,你现在……”竟也说不下去了。
是啊,若不是你,我现在……所以,你就对不起我了?“母仪天下原不是我想要的。”
“可那是一个男人能送给一个女人的最好的礼物。”
我摇着头,他说错了。“如果不是这个女人真正想要的,任再贵重的东西,她也不会放在眼里;若是她想要的,如果你不给,她会自己跑过来讨。”
“什么才是你要的?”他放下了其他的一切,只于此纠缠着。
只我怎么说得出口,其实我想要的二十年前就已得到,只是我一直都不曾希罕过宝贝过它,却于这即将逝去的时候才意识到它于我的重要。
我要化作青丝与他系在一起,在最后的时刻,享受着厚积薄发一朝喷涌的爱情。用手臂将他紧紧缠绕,把头挨在他的脸边,吻上泛青的下颏、耳根、头颈……


下颏、耳根、头颈……不,不要!只是被他壮硕的身体团团罩住,任我怎么也无法逃避。他的双手在我的身体上游走,带着一个男人全部的热情迸发着,也渴望带动起我的回应。算了,迟早都是他的人。一年了,也够仁志义尽了,我认了。这也原是我同意了的,只是……事到眼前,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准备好。畏手畏脚的,不止是恐惧,更是嫌弃。由着这个讨厌的男人弄脏我的身体,我不愿意,可这是命。自他口中呼出的气息麻痹了我的神经,像是踩着绵软的云絮,身不由己的配合着他一收一吸。我是因为恐惧才会把他抱得更紧,我是因为厌恶才会咬住他的唇,我是因为哭泣才会发出呻吟……我是因为……厚重的绛色帷帘把外面的一切隔绝,我们就是天地,没有时间没有白天,滚烫的肌肤紧紧熨贴,燃烧着欲望的舌尖纠结,纠结……
十一个月后,我生了一个女婴。
“你去纳侧福晋吧。”望着他喜不自禁的看着尚未睁眼的女儿,我说。
“为什么?不。”他明白我的意思,却仍做出莫明其妙的表情。
一年后,我小产。
“你去纳侧福晋吧。”他陪在我的身边,睁着熬了一夜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我说。
“不。”仅此而已,一字否定。
四个月后,我把物色好的生辰八字放在他的面前。“我替你挑了一个。”
三个月后,又一个,也是我挑的。
她们都很好,都比我争气。有了婴儿啼声的府里登时热闹了许多,他们学会走路,他们开口说话,他把他们带到我面前叫我“额娘”。
下面的人都说我很凶,他很怕我。是吧,我是真的很凶,从不会对他笑,做出女儿家的媚态痴缠着他,只是冷漠的说着家务事,没有多一句体贴的话。反是他总时时的想到我,细枝末节,也能思虑周全。他病了,我只看看就走。我病了,他通宵衣不解带的守护。
他是外官眼中的贤王,在皇上那儿却不得信赖,他这一直为此苦恼,但从不要求我进宫替他笼络。他在朝廷上受到了排挤、在皇上那受到了申斥、在党争中落了下风、在兄弟间的勾心斗角中失了算,凡是坏消息他都不会告诉我,不想让我担心。我也强迫自己不要管他的事,甚至想在他跌跤的时候笑他,可是——我笑不出来。因为我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对。因为我从来不敢承认的念头,我真的很怕,怕他伤心失望的神色,怕他面对我而强作的欢颜。我的心会不由自主的痛,软下来,忍不住对他说:“……你还有我。”所以我不愿看到他, 要躲开他,躲到听不到他心跳的地方,狠狠的想他坏他混蛋,摊派给他一条又一条的罪名,作贱他嘲笑他咒骂他。
我是个忍心的女人,我是。
只是若有一天,他真的退无可退了,也不会是一无所有的——还有我,至少——他还有我。


什么也不用说,只依偎着,看夕阳也缓缓的落下,余晖映得天边都泛了红光,投在我们的眼底,是洞房的喜字,是头顶的罗帕。他的双唇贴着我的头发,自上而下的温暖贯穿了我的全身。抬起眼,与他四目相接,澄净得没有一丝杂念。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为什么从前就不这样想呢?蜗角虚名,不过蝇头微利,事皆前定,谁弱谁强,何须思量。他这一生争的只是一口气,若非生在帝王家,若非从小受尽虐骂,若非是这温良恭俭,若非有这宏致雅量,又怎么会……怎么会……?竟是他的才情害了他。
我是这世上最坏最贪心最不知感恩的女人,只他才能忍受我的无情我的暴戾我的冷若冰霜。待我终于沸腾了,却也晚了,空把自己烧成灰烬,散作了一池的萍碎。可他仍会耐心的一片片殓起,拼凑着未来,叫我别厌弃。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怎么可以抛下你而苟且。带我走吧,无论天南地北阴曹人间,化成你脸上的痣化作你嘴中的齿,不能同生,但愿共死。
他哽咽了,竟也落下泪来。不要啊,不要。我伸出舌头舔着,晶莹而咸涩,于口中久久的咂着。五官相通,它们没有咽入我的喉管,而是向上喷涌,从眼眶中冒了出来,已久违的泪。我为我的哭泣而高兴,我为它的苏醒而惊喜。流吧,流个畅快,灌溉我这二十年寸草不生的荒芜的心田,虽是于事无补,却是我唯一可以做的。
相顾无言,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矜持,早已不在。
屋外。“慈宁宫的赵公公来了,说要见福晋。”一语打破了迷梦中的沉寂,从云端返落人间,才发现还有太多的绊牵。于他,于我,都是挣不开的锁链,被死死的困在里面。
我在等待他的反应。“你去见见吧。”他放开了我,说。
想是在他的怀里坐得太久了,血脉不通,我有些踉跄的走到了外面。赵公公还是象以往一向给我打着千:“给福晋请安。”他是宫里的老人,向来很懂规矩,与府里也熟,绝不是来落井下石看笑话的。
“什么事?”我无心应酬。
“奴才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接福晋和大格格进宫。”
我的心一沉,进宫?不,这不是皇后的意思,是他的。“不用了,我在这儿很好,我是不会走的。”
“可是眼下这个时候,您……”他急了。
“你不必说了。……宫里头的……好意我领了。我是不会走的。”坚决的重复着,低头望着地面的青石,一片秋叶飘到了我的脚边,在迟暮的日光下变得刺眼,极似明黄。我踩了上去,拿脚跟细细的碾碎。
“那样……就算您不肯进宫去,大格格呢?您也不为她想想?”他退了一步,仍想说服我。
我仅有的孩子,自不能无动于衷,收了脚上的力,环顾四周多已凋谢的草木。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她那里你再去问问,要留要走,都由她自己作主吧。”
“福晋,……八爷……”他哑嗓子里冒出的哭声,让我的心也直酸。
“别说了……有你这份心意就够了……宫里有什么新的消息?”
他用袖子在眼角掖了掖。“皇上已经把几位爷交刑部议罪了,另外……还给八爷、九爷都改了名,叫八爷为阿其那,九爷为塞思黑。”
我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你去见格格吧。”
回到屋里,他仍在原地坐着。“我都听到了。”脸上挂着嘲懑而不以为然的笑,说:“陪我去书房吧,还有好些事情要做,没多少时间了。”
我搀着他往外走时,还不忘回头看看佛龛上的菩萨。以前一直错以为它有太多的表情,才会让我看不清,一忽儿悲,一忽儿喜。其实,所有的以为都只缘于我的心情。拜了半世的菩萨,才了然什么叫作自愚。如佛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也好,也好,原是我求得不得法,不见就不见吧,见了又能如何。红尘中来,红尘中去。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这也是佛说的。诸相无常,现在的结局已经足够完满,我知足了。
他拍了拍呆立的我:“走吧,天都暗了。”
是吗?瞧着从云层中钻出的最后一丝橘色的光,我仍觉耀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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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玉碎,DEMAIN原創-->空灵转移

很早就看过这个故事,他很符合我对这位福晋的想象,她是个可怜的人,不管他性格如何,焚尸扬灰,雍正为何对一个女人……

我很欣赏这位八福晋,她是康熙的儿媳妇里最有性格的一位,有人说她骄横,王熙凤一样的人物,能干,泼辣,是现代女性的不二典范。可能这样的女人不能被当时的人理解吧,以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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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云随风 离线
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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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短,但是写的很棒.谢谢楼主的推荐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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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angmei00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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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表于: 2009-01-06   
一大缸子眼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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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godir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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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09-01-18   
很短,却足够表达所有内容,构思非常精妙,这样的八福让人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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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佩流空 离线
冰轮为谁圆缺?吹到一片秋香,清辉了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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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09-09-07   

不是的,没有这回事,焚尸扬灰的是好像是别人上折,但雍正没有准的

一种天然清意味,每牵幽赏到更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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