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九月,京城各大酒色生香莺莺燕燕的地方被知会需谨慎收敛,如意班也不例外,堂会的生意就此断了,即使在云雁楼里也被告知只唱得些劝人忠孝为善的短小折子戏,这所有突然间暗淡下来的气氛都是因为一件事,十八阿哥没了。
因为只能上些忠孝的折子戏,金萍就愈发的得闲了,大多数时候,她和颜云雁坐在楼上的一个小间儿里,聊着些家常,看着台上的功架,如此而已。云雁楼里往日多是天潢贵胄,高官显贵,在这段日子里,这些人突然间消失了,没有任何人来过,京城的富商们反倒在这里多了起来,倒也没有让云雁楼空着。
“这生意果然难做,颜老板经营这些年是为难了。”金萍这日可这瓜子,和颜云雁闲聊着。
“这是没办法的事,红白喜事,人生有之,如今是悲痛的时候,不过这样过日子罢了。”颜云雁叹了口气,似是有些心疼越发少的进账。
“也是,”金萍点点头,“只是觉得如今云雁楼里,生客多了些,不过这样也好,将来日头好了,颜老板这里又多了许多新的熟客。”
“日头好?”颜云雁听得,脸色却很迷惘“只怕是好没得好,坏却要过来了。”
“什么?”金萍疑惑的追问了句。
“没什么,我乱说的……”颜云雁摇了头,不肯再说什么“不过,金班主,你我算是姐妹一场,我给你提个醒儿,近来莫私下寻什么人的好”。
金萍对于政治多少还是敏感的,这得益于红旗下的政法教育,而今在京城,吃着皇亲显贵照顾的生意,还绞着十三阿哥这尊大神,她自然也挑高了脑子里这根弦,十八阿哥没了,皇上老来丧子自是悲痛不假,然则这诸多亲王、贝勒、阿哥们连带大小官员通通都停止了哪怕一丝丝的娱乐生活,这让金萍本能的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连素来无心于正派形象,只作陶朱公的九贝勒都不来云雁楼了,金萍本想从颜云雁嘴里套些子出来,却明显的感到颜云雁似是知了点,却畏惧着什么也不肯说,这日颜云雁的提醒,几乎就是明着告诉她,莫要特地寻胤祥。到底发生了什么?金萍这些日子,心中不停的猜测着。
不出一个月,平地惊雷般,康熙老爷子昭告天下,太子胤礽被废。坊间呜呜的传着消息,一众亲王、贝勒大小阿哥亦都在闭门思过,金萍听得这些消息,心中的不安和恐慌更加深了。她只知道将来康熙老爷子驾鹤西归后,那把金闪闪明晃晃的椅子上坐的应是四贝勒胤禛。体味过庄生事件后,金萍发现,只知道结果不知道过程,对于在这一世的生存似是半点作用也没有,她整夜整夜的噩梦,她怕听到一连串的脚步声,她担心,下一刻,就是如同那一晚,乌雅雅的一群清兵涌进来,刀枪阴冷,火烛昏暗,然后不知是谁抑或又一次是胤祥,再次将她投入冰冷的大牢。她没有把握,到那时自己还能不能出来,还是如同那晚见到的惨烈无比的庄生一般,人不人鬼不鬼,最后血溅菜市口。
已入秋末,冬日寒冷袭来,金萍顶着一双很重的黑眼圈,浑浑噩噩般走在集市上,周围有几个小童在嬉戏,似是在夺什么东西,他们奔着、跳着、叫着,“是我的,给我!”这般的声音不绝于耳,突然,金萍被奔跑中的小童撞到,一个、两个、三个,直撞的金萍跌跌撞撞,待金萍定睛回神儿,抬头,面前如同天有暗示般,老冯的绸缎庄的招牌悬于头顶上方。
金萍刚要抬脚进去,却发现柜台上那拨弄算盘的人不是老冯,她愣了,又抬头仔细看着招牌,没错,是这里,她从心底打了个寒战,不敢再进去,只得回身离开。未行得几步,却被人拉扯着,拐到了街角,她欲挣扎,却被直接丢上了一辆马车。
金萍回神看着,胤禛坐在那里,抱着手臂,眸子黝黑地看着她。
“四贝勒?”金萍惊呼一句,“你这是做什么?”
“救你,也救下老十三。”胤禛开门见山,若不是时间有限,他极少这样,“以后这家绸缎庄你莫再来,亦莫要再寻老十三。如意班的生意应该不会差的,你好好领着他们生活便是,其他事也莫要招惹。”
“我不是很明白四贝勒的意思,十三爷他出事了?”金萍听着胤禛的话,也只懂了这一点。
“你也莫问了,”胤禛并不回答什么,“我冷眼瞧着你,似是个懂事的人,也不像其他女子般只求攀附,对着老十三也是这样,若非如此,我亦不会留你到今日,也不会专程跑这一趟。”他目光阴冷了起来,直看得金萍打了冷战。
胤禛没有再说什么,金萍坐在那里也没有再问,直待夜幕深沉,胤禛方让金萍下了马车,他则速速离去了。
究竟胤祥出什么事了,金萍似乎忘记自己曾坚定下来躲这些天潢贵胄远远的信念,似乎并没有因为终于可以断了一切瓜葛而快意解脱,她脑海里只浮现着这一个疑问,胤祥究竟出什么事了?
胤禛回得府里,冷着脸,直向书房进去了,苏培盛小心地跟着,冷不丁,胤禛开口问“你怎么还在这里,莫不是等着宫门下匙出不来了?”
“爷,已经下匙了,来不及进去给十三爷递消息了。”苏培盛抖着嗓子回着。
胤禛皱着眉头,看看外面,方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竟忘了时间,“罢了,明日进宫的时候,你莫跟着我,小心过去十三爷那里看看,再和他说如意班的事我自在外面照应。”
“是。”苏培盛怯懦的应着,鼓了鼓气,方又回道,“今日午后,宫里递了消息,万岁爷解了十三爷的禁,还赐了几个菜过去,只是,十三爷还是未曾进食。”
“你早干什么了?”胤禛嚯的站起来,脸色难看之极,“等到这时候再说!”
“早先,随爷出去等金班主,这不刚回来,才得的消息……”苏培盛声音愈发轻了。
“嗯……”胤禛坐了回去,脸色却一点没有缓和,“老十三这性子……”
“爷,只怕只有您去劝了。”
“胡闹,”胤禛的声音似是从牙缝中硬挤出来的,他握着的拳,骨节发白,许久方缓了口气说“明日还是你过去,你只和他说,就说我说的,他若再由着性子乱来,如意班的事,我撒手不管。”
“爷,若这话还没用呢?”苏培盛小心的问。
“那就是老十三他自作孽了,”胤禛啪的摔了手里的杯子,“若早听我劝,不生事端,何至于此。”
隔着院墙,那边八贝勒的府邸,胤禩正在书房和胤禟商量着什么,胤禟眼角流露出一丝丝的得意,把玩着手旁的太湖石,“真没用想到,此番能倒了两个,你说这事老十三送的什么大礼啊?”
“你说话小心点。”胤禩压低声音,“老十三是个火烧火燎的性子,你莫学他。”
“怕什么,如今皇阿玛拿老十三开刀,也就够了,不会再把火烧到我们身上的。”
“哪里这么容易,”胤禩摇着头,“烧到老十三身上,这不是好事,要我说,皇阿玛烧了老十三,那就是想给老二翻身的机会了。”
“昭告天下都好了,怎么会咸鱼翻身?”胤禟不以为然。
“你等着吧,今儿拿老十三,明儿就是大哥了,依我看,和举报老二有关的人,都来个遍后,皇阿玛就要给老二复位找借口了,你也去知会下其他人,都给我收敛着,莫要在这个当口误了大事。”胤禩一脸严肃。
“我知道了。”胤禟应着,脸上却是全然不信。
“你莫不服气,”胤禩叹了口气,“老十三昔日是何等模样,若非他这次太心急,亦不会惹了这身麻烦。皇阿玛看来忌讳这些个忌讳的太深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胤禟点了头,看看外面时辰不早也就离开了。
胤禩看着胤禟离开,方折回书房,路上,风已大起,胤禩摇了摇头,看来最近都不会是什么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