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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原创]思鸣皋(2月21日更新第十一章)
洗桐女史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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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7-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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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思鸣皋(2月21日更新第十一章)

分章阅读在此,我在读者有话说那栏中会对每章所用的史实做一下相关说明: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69619


思鸣皋
第一章    梦归(一)

清溪书屋位于畅春园东路,临溪而建,水清石佳,幽旷怡人。现虽值隆冬,天气也越来越冷,园子里却毫无萧索之象,月色依然那么恬淡地倾泻在淡蓝的湖面上,波光潋滟,还是一派宁静祥和。
康熙皇帝的寝宫中灯亮如昼,一声声凄厉的呻吟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搅得内内外外众人的心无不忐忑不安,就如油锅上的蚂蚁一般。无论是昏睡中的病人,还是悲悯地注视着这一切的旁观者,身心都倍受着煎熬。
“疼”。皇帝上下牙碰的嗑嗑作响,浑身颤抖着,梦呓中直是嚷疼。他的脸憋得通红,额上泛着一层薄雾似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而不均匀。显然,他身上的高热依然没有退去,这是极险的征兆,围绕在身边的御医们除了想尽一切办法替皇帝降温以外也只能徒叹自己的无力和卑微,但一个个都是久侍宫闱老而弥辣跟猴一样精的人物,不比那些毛头小子,即使不用皇帝嘱咐,他们也深知个中关系甚大,相互之间早已达成了默契,面上除了焦急却不肯再带出其他什么情绪。虽然已知一切不过听天由命罢了,却商量定了,思忖好措辞,才由太医院院使刘声芳出面对着一拨又一拨前来请安的皇子敷衍道,“只要过了这两天,退了热,就可大安了。”
话说的固然不错,只怕要用“熬”字可能更恰如其分些。

室内药气氲氤,隐隐的仿佛夹杂着湿湿的潮气,似乎还有点泥土的味道。皇帝翻了个身,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他的胃开始翻腾倒海,一阵难以遏止的恶心向他袭来——是蕲艾!他平素最厌恶这个味道,按捺不住心中徒然升起的怒火,康熙竟猛地掀开了被子坐直起来,眼看就要发作,迎面却是一张既熟悉而又陌生的笑靥,皇帝不禁怔住了。
“皇后!”皇帝才刚睁开的眼睑迅速低垂了下去,满腔愧意攒积于胸,竟不敢直视赫舍理氏的面庞。
“咯咯咯咯……”银铃般清脆愉悦的笑声在皇帝的耳畔响起,全不似“往日”的忧郁沉闷,皇帝的内心悄然爬上一丝从未有过的明媚,温暖而快乐。
他抬起头来,静静的望着皇后端庄秀丽的面容,端详了许久,叹道:“你可是不再怨我了么?”
皇后笑而不答,手持着一捧白色的蕲艾,徐徐的放到自己的鼻子跟前,嗅了嗅,酣畅淋漓的快意随着香气徜徉在她的脸上。但皇帝却只觉的这个味道是那么的难以忍受。
皇后背转了身去,看不清楚她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失望和落寂盖过了恶心和头晕,皇帝大声的喊出了皇后的乳名——“伊玳!”
皇后迟疑的回转过头来,面若梨花,泪如雨下。
“朕就知道,你还是怪朕。”说不清语气中包含着怎样的情愫,皇帝只觉得自己的心再次沉到谷底。
“不!奴才从来没有怪过皇上!若说怨,奴才只怨命,怨命啊!奴才曾怨为何与皇上情深缘浅。只是现如今,奴才不怨了。”
“你不怨了?”
“是。奴才原只道福薄命短,可现在想想焉知不是上天厚待奴才。”
“……”
“比如这蕲艾香气浓郁,能入药,能杀虫,原是至宝之物,皇上厌它,只因皇上幼时以针灸疗疾,身受苦痛,故厌蕲艾之味。过不在蕲艾!”
“胤礽不肖,皇上宠他爱他,他却伤透了皇上的心,皇上身上之痛想必比针灸之痛更痛彻心肺。奴才尘缘浅,何其幸甚!所幸者未被胤礽所累,让皇上厌鄙奴才,就如厌憎这蕲艾一般。纵奴才千好万好,皇上只怕也是看不见的。”
“不会的……胤礽是胤礽,你是你。”康熙闻言心中不觉大松了一口气。
“奴才谁都不怨,谁都不恨,只恨胤礽不争气。奴才什么都不怕,就怕万岁爷讨厌奴才,九泉之下也不愿再见到奴才……”未说完,皇后已是哽咽不成声。
“不会的,不会的!皇后是祖母太皇太后给朕挑选的,普天之下谁不知道皇后的贤德,朕怎么会讨厌你呢?朕心中若有一点埋怨皇后的意思,皇祖母也断然饶不了朕。”康熙他抚着皇后的肩,温语安慰着。
“可是太皇太后也埋怨奴才没能给皇上生个好儿子?”
“太皇太后果真这么说?”见赫舍理氏轻轻的点了头,一副委屈的样子,康熙先前积郁在心中的担忧此时都烟消云散,顿觉的神清气爽,心中好久没有那么畅快过了。他激动的握过皇后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用一种虔诚的语气对皇后说道:“你放心,我断然不会委屈了你,胤礽虽有不是,总归是朕的嫡子,朕必定保他一世平安,保他子孙代代昌荣。弘晰那孩子朕瞧着不似胤礽那般性情乖张,行事举度倒颇有些似朕,好好教导,也不枉我们素日的情分。”
“皇上有这个心,奴才就感念不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奴才不敢奢求什么,只盼着日后相聚,他们不要让奴才没脸见皇上就是了。”
“怎么会呢?”皇帝含笑着,握着皇后的手抓的更紧了,好像抓着意见失而复得的珍宝。忽然他觉得手中空落落的,皇后突然间不见了,他难以置信的伸出双臂,在空气中一通乱捞乱抓,想要发出声音,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这个时候他惊诧的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出金碧辉煌的寝宫来到一座残破不堪的房子门前。
屋内传来一阵阵哀婉的歌声,暗哑低沉却不失柔和,那声音好熟悉,记得小的时候,嬷嬷就是唱着这曲悠悠调哄自己入睡的。他觉得有些好奇,刚要推门而入,一阵风吹过,房门訇然而开:
巴补哇,俄世啊,悠悠小孩,巴补哇。狼来啦,虎来啦,老和尚背着鼓来啦。……
原本那么轻松的曲调,却被唱得如此悲凉,伴着这凄切的摇篮曲,一声声“咯吱咯吱”的机杼声有节奏的与之配合着,响应着,浑然融为一体。
屋内灯光昏黄,康熙看不清里面妇人的面庞,只看到一双手在不停的转动着纺车,所有的灯光都打在那双手上,皇帝清晰的看到那双手干枯如树皮,在青黄的灯光下,显得狰狞恐怖。
他挪动了双腿,走进前去,等到他看清那妇人的容貌,只觉的头顶像打了一个炸雷一样,耳朵嗡嗡作响。
皇帝脑中一片空白,嗫嚅了半天,方喊出一声“嬷嬷”。

第二章    梦归(二)

魏珠自从南苑打猎摔伤了腿,先期被送回皇帝赏给他的畅春园附近的宅子里养伤,到现在躺在床上已经十天了。他十三岁入宫,因小的时候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身上竟带有几分书呆子习气,虽说天生的聪敏能干,但才不外露,外表看起来却稍显木讷的,极其憨厚老实的一个人。平日里极少开口,但只要主子有了烦心的事,魏珠总能巧言宽解,所以年纪轻轻的就颇得康熙的宠信。眼见着顾问行等人老的老病的病;张起麟、陈福这些又都是忠心有余,才力不足,虽被擢为首领,但却不能事事皆趁皇帝心意;再加上梁九功前几年因为心存恻隐替失了宠的胤礽传递消息,被康熙一怒之下圈禁在畅春园西花园内,所以御前之上竟由这样一个不足四十岁的太监占了尖,甚至于皇帝离了魏珠是觉也睡不实膳也用不香甜。
但魏珠也有不太顺心的事,他性子好静,他一直弄不明白,皇帝这几年常常觉的精神懈怠、困倦难支,右手因为中风已经不能握笔,左足也差点残废掉,可却还是闲不住总往外跑。比如这一年,还未过了正月就出了京城巡幸畿甸地方,二月下旬才返回畅春园。休息了不及一个半月,就又带着诸皇子前往热河避暑,可这才刚回来几天啊,就又跑去南苑打猎了!
皇帝有好多年不能骑马了,就让人抬着,坐在四人抬的“敞篷轿上”射杀猎物,可苦了身边随侍的侍卫太监,既要驱赶猎物让皇帝乘兴而归,又得抬着皇帝满处跑,不但要让皇帝坐的稳稳的,舒舒服服的,还要保证角度适宜能够让他射到猎物,皇帝的兴致要满足,皇帝的安全也要保障,一来二去的,把身边的人折腾个半死。足足十来天,魏珠跟在皇帝后边射杀被侍卫们围赶到跟前的野兔,又要按照皇帝的命令驱着海东青在灌木丛和芦苇荡中追猎野鸡、鹧鸪和鹌鹑,心中已是叫苦不迭。不过为了博得皇帝的欢心,他还是强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这不为了取悦康熙偏要亲自上阵,骑马去逐赶一头牡鹿,哪曾想,林子里偏偏冲出一头野猪,魏珠的马受了惊,直冲着御驾而来,所幸的是十六阿哥眼疾手快,未等众人搞清楚状况,他早已端起猎枪一下子就把那头野猪打死了,回转过身,一眼瞥见魏珠的身子剧烈的晃动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勒控不住横冲直撞的烈马,竟一路狂奔冲散了前排围侍的人马,就要撞向皇帝的小轿,胤禄不及多想,扣动扳机朝着马的脑袋又是一枪,马当即倒地而亡,而魏珠也被摔了下来,在惯性的作用下被抛出七八尺远去。纵是魏珠疼痛难忍,倒在地上也不敢轻吭一声,挣扎着给皇帝磕了几个头,连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又忙不迭的称赞十六阿哥神勇,说什么“当年冬狩十六阿哥才二十出头,谁想到从路边突然窜出一只老虎,直奔御营,皇上情急之下只喊了一句,快杀了它,当时十六阿哥离虎最近,身上也没带火铳,却浑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应声领命,抽出自己随身所用的长枪一枪刺去,可巧的,竟刺中虎胃,那虎就死了。当时在场的人有的念佛号,有的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无不称奇,可见天潢贵胄,自有上天庇佑,而十六阿哥拳拳之心,只知有皇上,不知有自身,也着实令人感动。”
康熙本就不恼魏珠,倒有几分担心他摔的重了,没想到他却如此诚惶诚恐,再加上皇帝素来疼爱十六阿哥,今儿子在众人面前又得了机会露个脸,做父亲的也觉得自豪,被魏珠这么一说不禁笑骂道:“这奴才还真禁摔。”

在魏珠被送回来的第四天,康熙皇帝也不得不中止了自己的打猎,连累带凉,终于病倒了。皇帝圣体欠安对魏珠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消息了,这两年,皇帝的身体时不时的就要闹闹毛病,每次都是有惊无险,再加上前几年由他做主将自己的管家张成全的胞弟改了名字叫王得勇的安插在了宫里,有个风吹草动的,自己就能头一个知道消息。王得勇今天早晨刚刚来过,带来的是圣体稍愈的信息,想来皇帝在床上已经躺了六天,也应当快好了吧。魏珠笑着对王得勇说:“你说的是,老爷子自幼底子就好,就说五十六年,病成那个样子,众人无不忧心,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更是饭都吃不下,觉都睡不着,老爷子自己也说‘怕是撑不过去了,即便能撑过去,这条腿只怕也得废了’。可是还不是没过两天就缓过来了。现如今,有些时候倒竟比我们这些年轻人还精神。阿弥佗佛,你是没有在跟前伺候,这一年多来,竟是没个消停的时候,我们在旁轮流侍奉着,都觉着吃不消,可他老人家却还总觉的意犹未尽。真真个天赋异禀,天子、天子,上天之子,上天自然会照拂的,要不怎么说‘圣天子百灵相助’呢?”
“这是自然的了,老爷也不要过分操心了,还是好好的养养自己身上的伤才是,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离皇上七旬万寿也没几天了,到时候还不是指着老爷忙活,再说万岁爷跟前也离不开您不是?”王得勇瞧着魏珠听了这话,双眼微闭靠着枕头也不答话,心中颇有些不自在,遂使尽浑身解数可了劲的巴结,可他搅尽了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来,正暗自埋怨自己笨嘴拙舌,魏珠这个时候忽然冒出一句话来:“这两天园子里可有什么新奇的事没有。”
“有!有!有!”这可说到了王得勇的痒处,王得勇和魏珠不同,平素最爱打听别人是非,听得魏珠问自己可有什么新鲜事,他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涂抹横飞说了大半天,魏珠已是极不耐烦,刚要喝止一句“别说了”,却不料耳边猛然蹦进了这么一句话来“还有一件趣闻,那‘人样子’居然动手把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给打了,您说新奇不新奇?”
“你说什么?‘人样子’动手打人了?”魏珠差点从床上蹦了起来,“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是谁,到底是谁把人给打了?”

第三章    梦归(三)

这“人样子”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康熙身边的头等侍卫来保,因其面目如画,神情朗俊,故得此绰号。来保常常随扈康熙出巡游幸,就说康熙四十四年圣驾南巡那次吧,行到苏州,正好赶上皇帝万寿,家家户户好像过年一样,家中设着香案,街上搭着五彩天蓬,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当地百姓听说皇帝来了,无不争先恐后想一睹圣颜,正巧三月十九日那一天皇帝带着皇太子、十三阿哥、妃嫔还有公主、额驸等登上了御舟往虎丘观玩,虽说净了街,但引导登塔的却都是民间妇女,平时哪里见过这阵势,偏有几个临事的时候竟把先前教的规矩礼数全都忘了。这来保当天就跟在皇上身边护卫着,那些妇女起先还好奇着想看看皇帝到底长的什么样子,到后来目光却都集中在来保一个人身上,康熙当时心情极好,也瞧着甚是有趣,非但没有怪罪,反而笑谓那些妇人道:“有一个典故叫做看杀卫玠,你们若是疼他,就少看他几眼罢,省得把他的寿都折尽了。”那些妇人见皇帝如此随和,觉着亲切,有一个妇人竟乍着胆子说道:“这位皇子长得竟是这样俊生,皇上真是好福气啊!”康熙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也不反驳,倒是来保在旁边站着觉的尴尬,红着个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笑也不是,哭也不得,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这件事后来常被宫里人背后拿来当笑话来讲——“皇上的儿子哪有长的这样俊的。”
‘人样子’不但长得俊,对下人也好,可对那些主子们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孔,见他们做了什么荒唐的事情,不但不会讨好附和,反而总是好言规劝,人们都说他这人怪,竟有两张面孔,两副心肠。有时冷得让人打颤,有时热得让你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掏心挖肺的待他。宫里的人见惯的都是那种对上卑躬屈膝,对下大耍威风的马屁精、伪君子,而这来保竟倒了个,不过也倒怪了,他先前在废天子如日中天的时候挺腰子,非但没有像人们预言的那样,“这样的人活不长久”,反而是越活越得意,越来越得康熙的宠信了。
宫里的下人谈起来保,无不竖起大拇指,许他一个“好”字,因为他从来没有对这些人发过脾气使过性子,故听到来保竟将皇上身边的小太监给打了,魏珠真是惊讶万分,他的心中忽然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听说打的是那个叫文旦的小太监。”见魏珠似乎对这个身份微贱的人没什么印象,王得勇又道,“老爷您是皇上身边的贵人,哪记得这些草芥蝼蚁一般的人哪,不过跟您老这么一提,您可能就些印象了,就是今年新进宫的,走路一扭一扭的,说话带点娘娘腔,大家都叫他‘小旦’、‘文丫头’的那一位。”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知道是谁了。”魏珠回忆着那个小太监说话走路的样子,不禁一笑。
“就是他了,今天早晨听说皇上觉得心里闷,想找个人说说话,就叫了来保大人。在里面待了好半晌呢,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奴才让人好生注意里面的动静,皇上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要禀告奴才知道。结果不知怎的,皇上和来保大人谈话的时候,陈福和张起麟刚好忙完了差事,从里面走了出来,就站在殿外小声的说笑,好像各自在炫耀到底是谁的‘老婆’好,如何的温柔体贴,如何的年轻貌美。”说到这,王得勇微微一笑,遂又正色道:“咱们派去的人还没等听到什么,就被他们两个看到了,问他在做什么,就随便找了借口搪塞过去,因怕两位公公起疑,自然也不敢在那里多待了。”
“那你就没再换个人去听听!他们能有什么事,能聊上一天?就逮不着空,听听老爷子都说了些什么?”
“是又换了个小太监过去。”王得勇继续说道,“奴才是老爷一手调教出来的,虽说有的时候总爱打听点不相干的是非,但紧要的时候……”
“我没空听你这个!说正事!”
“是……”王得勇正想大表忠心,却被魏珠呵斥了一句,感到有点扫兴,声调也降了下来,“结果再派人过去的时候,只听到‘人样子’在里面哈哈大笑,没一会儿,也就出来了,虽说没听到他和皇上谈了些什么,但看样子谈的很投机,不知道说了什么高兴的事,笑成那样。走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呢。”
“那他怎么又把文旦给打了呢?”
“这奴才就不清楚了,来保大人出了皇上寝宫,派去的人见没什么特别的情况,就没有继续跟,回来了。直到后来听文旦蒙着被子在房里哭,大家逗他,说‘小娘子又哭上了,每次都为一点小事哭哭哭,别说还真他妈的像个女人,’他这才哭着说自己被‘人样子’赏了两个嘴巴。”王得勇在魏珠面前一不留神说了脏字,有些懊悔,刚要自己掌嘴,却见到魏珠听得入神,丝毫没有留意自己的口误,暗暗咽了一口唾沫,正言道:“听文旦说,他一直听人说来保大人脾气好,人又长的不错,一直想看看是不是如人们说的那样好,可他这个身份,总是没机会见着,结果今儿听说他被皇上召见,就躲在他回去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想偷偷的看看他到底长得什么样。本来是想就那么远远的看一看,但看不清楚,不知不觉就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到走到来保跟前,自己都还没有察觉呢。他要不言语也就罢了,可该着了,竟和鬼催的似的,竟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大人长得可真好看’,这句话吐出来,声音大的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还迷迷糊糊着呢,来保大人就狠狠的搧了他两个大嘴巴儿,气汹汹的扭头就走了。”
魏珠听了不禁一笑:“这是不成话,不过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再说他哪是那种脸皮子薄的人啊,怎么竟发那么大的火。”
“谁说不是呢,您是没看到,听说文旦的脸肿的老高呢,就是发火也不该动这样重的手啊!”
魏珠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僵硬,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大声问道:“皇上的病确实是好转了?诚王、雍王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什么特别的啊。”王得勇努力的回忆着,“诚王每天都过来请安,雍王在斋所里斋戒,这几日都是请侍卫太监代为请安的,好几次他让侍卫转奏,说要亲自过来看看,都被皇上给驳了,皇上还开玩笑说,‘朕这张脸你看了几十年了,除了皱纹一年比一年多,头发一年比一年白,其他的也没什么变化,难道少看朕几日,朕就能变成个老妖怪,你们谁都认不得朕了。’”
“哦,那照这么说,圣体真的没有什么大碍才是。”魏珠还是觉的不对,但是至于哪里不对,他却说不上来,他茫然自失的一笑,许是自己太过杞人忧天了吧,“你来了也有些时候了,快回去吧,省得让人猜疑。顺便把外边的人也都叫进来吧。唉,你哥哥一早就到九爷园子里去了,怎么都晌午了,还不回来。”
“是”。王得勇毕恭毕敬的退了出来。

出了魏珠的宅子,王得勇不禁大松了一口气,用手揩了揩脸上的汗,飞也似的朝着园子的方向跑去。他心中没什么事,边走,边轻吹着口哨,待到一个无人僻静的地方,他忽然觉的不寒而栗,似乎背后有如鬼魅似的有一个怪影在跟着自己,他吓得心脏怦怦直跳,蓦得掉转过头去,想出其不意看个究竟,“还好,没有……”,人字还未说口,王得勇就被人打晕了过去。

第四章    梦归(四)

眼见过了晌午,张成全连个影子都没见,魏珠越发的坐不住了,连连打发几个下人去九爷的园子里催人,可是过了一个多时辰,就连这些人也没了踪影。魏珠心中暗叫不好,也不知道是哪股子劲上来了,竟趿了鞋站了起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让魏珠站立不稳,还未等身边的侍婢过来搀扶,一个影子气喘吁吁连滚带爬的撞开屋门就闯了进来,魏珠不觉惊诧,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府里二门的管事王福。
“老爷……不好了……九门……”未等魏珠开口询问,王福就先开了口。
“你歇口气,慢点说,到底怎么……”见王福急得话不成句,魏珠全然不知他在说些什么,正要仔细问个明白,一眼看到敞开的屋门外边不知何时布上了人,被步军营的官兵围得水泄不通。魏珠顿时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劲来,冲着为首的人大声喊着“你们没有王法了!”
“王法?”来人嘿嘿一笑,黑着脸说,“魏公公是御前侍候的人,应当清楚什么是王法,居然和皇子暗中勾结,在皇上身边安插匪人,显是明知故犯,罪大恶极!”
“匪人?我何尝认得什么匪人?和皇子既有相交,也不过是奉皇上之命代传口谕。你们没有皇上的谕旨居然肆意查抄内监宅院,你们眼中还有皇上么?”
“魏公公,张成全是何人?”
魏珠听了此话,脸色微变,故作冷静答道“乃是我府中管家。”
“魏公公自幼因为家贫,不得以才净身入宫,这张全成乃是贵府管家,衣食无忧,又怎会忍心将自己的亲弟弟送入宫中忍受阉割之痛,非人之苦?”
魏珠见来者咄咄逼人,心想王得勇改名虚构家世背景入宫一事必然被人查的一清二楚,只是不知他们究竟知道多少。如果是奉了皇帝谕旨来问自己的话,必然先搬出皇帝的名号了,现在这样又是为了什么?还是他们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有抓住自己的把柄,所以才故弄玄虚,为得是试探自己?
魏珠咬了咬牙,反口相驳道“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你说的这些和张成全有什么关系?”
“不明白!那魏公公是不认得王得勇了?”
“那照你的话,我应当知道他是谁了?”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哈,我平素最讨厌你们这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了,仗着自己在主子面前得宠,人五人六的,什么东西?!还不就是主子跟前的哈巴狗!就你们这群混蛋东西,自己耀武扬威也就罢了,整日里还纵着自己身边更下贱的东西横行市里,打了人,出了人命也全然不当一回事,我那帮巡捕营的兄弟前去抓人,竟狗眼看人低,往死了作践他们。今儿,你是犯在爷的手里了,也让爷们我过把当大爷的瘾!你也不想想,你是御前的红人,要没有皇上的旨意,我们步军营的人敢兴师动众的到您府上抓人?”
为首的军官以一副戏谑的神情看着魏珠,觉的揉搓够了,方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郑重的说道:“奉皇上口谕!”
魏珠扑通跪倒在地,已是面无人色。
 “朕跟前所用之太监在外行走,甚为狂妄,此朕所深知者也。太监最为下贱,虫蚁一般之人,何敢妄称御前,擅作威服?念伊等效力年久,不忍遽加责罚,熟料竟至姑息养奸,甚有内侍魏珠者,受恩深重,胆敢结交皇子,以皇孙伯父自居,并与皇孙谙达张瞎子密相往来,传递宫闱消息。种种不法,不胜枚举,朕皆宽之宥之。熟料伊竟敢任用皇子私人张成全为管家,且违朕‘太监家奴在外私自净身者不宜内用’之谕旨,将张成全之弟私自净身,改姓入宫,安插内廷。于宫内培植党羽,三五成群、结盟聚党,宫中太监为其所惑助其为虐者,不乏其人。个中情由,朕已于年初尽悉。所隐忍不发者,乃担心牵连甚广,殃及朕之不肖子孙,投鼠忌器,实非得已。而魏珠不知改悔,仍肆意妄行,挑唆朕之子孙谗害骨肉、与朕躬为敌。朕之子孙虽禀赋不一,固有顽劣难以调教者,然除大阿哥、二阿哥外,本性皆属淳良,虽为魏珠所蔽惑,终不忍为乱社稷,为列祖列宗之罪人。今为保全骨肉计,着即将其捆绑交与步军统领,与梁九功一同囚于西花园禁所之内。其内眷家人着即派人看管,严密监视,不许漏逃一人。甚密为之。钦此。”
魏珠跪听了谕旨,只觉的两眼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楚,眼泪顺着脸颊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他憋足了气,站了起来,指着那为首的军官,声嘶力竭的喊道“我不相信!你们这是矫诏!把九门提督叫过来,我要见皇上!让我见皇上!”众官兵蜂拥而上,拉扯着抱着,魏珠的手脚完全被束缚住了,动弹不得!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这群王八蛋!皇上要是知道了,非把你们的皮给剥下来不可!你们知道我是谁么!啊?!”一大串歇斯底里的爆发,似乎耗尽了魏珠全身的力气,憋得通红的脸一下子褪去了血色,热意和麻意窜到了魏珠的脑门上,胳臂和腿也在一刹那间失去了知觉,他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人们完全听不清他昏昏沉沉中的呓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在不停的念叨着“皇上”这两个字。

第五章    梦归(五)

魏珠的外宅已是乱成一片,内眷哭着喊着叫骂着,闹得沸反盈天,而从外面注视这座宅院,却宁静依旧,一如人们单调而平凡的生活。
此时,在畅春园之西的皇八子和皇九子的花园,内内外外也俱是一派静谧和谐之气象,许多年前,这里也曾是车水马龙,是京城之中巨室大臣欢聚之所,可是自从一废太子之后,就连皇子们兄弟间的正常往来也成了众所侧目的行径,哪位阿哥想要见见八阿哥就得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生怕皇父知道了麻烦!连带着与其有一墙之隔的贝子胤禟的私园也成了是非之地,变得冷冷清清的,谁让两位阿哥相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呢。
不过现如今康熙病在床上,又没长了第三只眼,哪里就能管得着他们兄弟呢?但皇父的脾气他们是很清楚的,一废太子时,就是因行迹太露而吃足了苦头,现下里几位皇子要全聚在一起也太扎眼,反倒不好。只依着这地利之便,暗中谋划——八阿哥和九阿哥住的这样近,就是互相走动走动,别人也说不出来什么来,若说二人谁也不理谁反倒没有人相信了。而他们二人要有什么主意可再由九爷派人递出去给敦郡王,敦郡王再派人回复九爷,行事之间不着痕迹。
这天上午,胤禩和胤禟二人从宫里请安回来,就知道张成全已经在胤禟的园子里等候多时了,胤禟将他招到客厅之中,屏退了众人,单独见了他,所谈之事,也不过大家各自通个气谈谈都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因为无事,胤禟只告以平安和问他主子安好,就早早的打发张成全回去了。张成全一走,胤禩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虽然这几天没睡好,脸上显着憔悴,却满是笑意,他大舒一口气,笑谓胤禟道:“原本魏珠摔伤了腿,我倒真有些怪他伤的不是时候,现在看来,倒也无妨,你可知道,我昨日见了马尔赛这捧高踩低的奴才,竟对我摇尾示好呢。”嘴上虽然骂着,胤禩却一副十分受用满足的模样,仿佛是久雨见晴,心中好不容易感受到一缕明媚,整个人都显得轻松多了。胤禟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这话胤禩已经对他说了两三遍了,却还像第一次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那样兴奋,他不由叹了口气,拍着胤禩的肩头,倒像自己是哥哥一般,说道“阿哥你就是心眼太善,树不起威信来,没来由的让人欺负。嘴上赌咒发狠,人家一对你好一点,马上就回转了心意,恨不得掏肝挖肺一般,你这样啊,迟早会吃大亏。再者说了,这样的马屁精你理他做什么,也失了身份。”
“好弟弟,你别给我泼冷水好不好,你也说他是马屁精了,无利不起早,他都过来腆着张老脸巴结你八哥我,可见局面对我们是大大的有利!没准老爷子明年七旬万寿,就册封十四弟做储君呢!”
“八哥真是偏心,你九弟比他差么?”
“你呀……”
“说笑呢,咱们兄弟谁跟谁啊!对了,十弟说的那个事你觉着……”
兄弟两个正说话间,突然外报马齐登门造访,胤禩胤禟不由一愣,暗自思忖道:“哪阵风把这个老匹夫给吹来了?”也难怪,这马齐虽然是胤禩一党,但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家性命,虽然对这兄弟二人信誓旦旦,发誓绝无二心,但也尽量避着和二人正面接触,今是怎么了,莫非事情有变?二人面面相视了一下,虽都没有说话,但却很默契的同时将双指竖起,放到唇边,示意对方要多听少开口,更不要轻易撂下什么瓷实话,发表什么意思。
马齐由太监何玉柱领进了客厅,待何玉柱退出去,将门揽上以后,迎着胤禩胤禟狐疑的目光,马齐方打了个千,不待他二人开口,满脸堆笑道:“就知道八爷一准在这,也省的奴才两处跑,今儿一并给两位爷道喜了?”
“道喜?喜从何来?”胤禩不似胤禟那般沉得住,见马齐一副邀功的模样,正说到关键处,卖个关子停在那里不说了,也不记得胤禟屡次叮嘱过他的,在外人面前要端起皇子的架子来,竟迫不及待的追问马齐缘由。胤禟不由的又皱起了眉头。
“爷难道没听说么,皇上七旬万寿,要加封诸位阿哥的爵位呢?”
“真的?”胤禩眼前一亮,目光遂又黯淡了下去,加恩又如何,反正也是九弟、十弟他们的事,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铁定是没有自己这个被厌弃的背运皇子的份了。
“是啊!皇上说‘不独使众阿哥中有一人向隅’。奴才问皇上是什么意思,皇上说要给每位阿哥封赏呢,虽然他老人家没有明说,但看他老人家的意思,八爷似乎要晋封为亲王呢?”
“意思?”九阿哥不禁冷笑,显然是不相信马齐这套说词,却不置可否。
“皇上许是这两年身子弱,静下来也觉得对八阿哥不住,但他老人家好面子的人,就算明知自己错了,也不好先低这个头的。”胤禩闻言,心头一震,虽然满心的疑惑,但却希望马齐所说的句句是实,他沉默不言,只一对眸子直直的盯着马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昨天皇上召见奴才,他老人气体还是很虚弱,但是精神却比前两天略好些了。不知怎的皇上就扯到八爷您了。您也知道,皇上每次一说到您,性气总不是太好,奴才担心是不是皇上病着心里烦又想到了以前的事,借故发作您,所以就故意避开这话头,胡乱扯点咸的淡的的,好把这事头给掩过去。”听到这,胤禩满腔委屈涌上心头,泪水也直在眼眶里打转转。他撇过脸去,不愿意让马齐看到自己的失态。胤禟见状,也觉着不是滋味,冲着马齐粗声粗气道,“你这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爷,您别急啊,容奴才慢慢说。这一来二去的呢,皇上多聪明的人啊,也就什么都明白了,笑着对奴才说‘你别总是打岔啊,你放心,朕不会对八阿哥怎样的。’奴才当时见皇上一眼就看穿了奴才的心思,嘴上虽然不承认,但心下也奇怪,想要问个明白,就试探着接过这个话问了几句。皇上就说‘八阿哥人倒不坏,就是没主心骨,下头的人一挑,他脑子一热,不论什么混账话都言听计从,什么糊涂事他都敢做。朕是气他不争气,恨他不长进。若不是他那耳根子软的毛病一直改不了,朕何至于如此待他?朕若不拿着他做法,他底下那群小人还不勾着他做出更难善后的事,难道朕圈了老大、老二还要再把他圈了么?朕这么做不也是为了保着他?再说八阿哥的脾气也实在不适合做储君,这两年他总算明白什么叫做人情比纸薄了吧,那些人巴结他都为得什么?他真当那些人一心为他好么,还不是为了异日的荣宠。朕让他明白这个,对他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奴才当时听了直道‘皇上用心良苦’,皇上说‘真正苦的是八阿哥’,接着就说等到自己七旬万寿,不使一位阿哥向隅而泣,您说皇上这意思,不是再明白不过了,八爷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马齐还未说完,胤禩已是泣不成声,想要拉过马齐再问两句话,胤禟却拉过他的衣角,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开口。胤禩显然是极不情愿,想要推开胤禟的手,但却被他含有警告意味的目光震慑住了,见胤禟似乎动了气,胤禩的手一颤,不由的松了手,只困惑的站在一边,看着胤禟要做些什么。胤禟冲胤禩点了点头,报以信任的一笑,又转过头去,对马齐道,“阿哥这两天因为担心皇父的病,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精神实在不济,你说的这些阿哥心里早就明白,也绝对没有埋怨皇父的意思。你若见了皇上,把阿哥这片心意都告诉皇上知道就是了。阿哥刚就说有些晕眩,想要回去休息来着,你看不如先这样吧,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再说吧。”虽是商量的口气,但却明是不许马齐说个“不”字,见胤禟含蓄的请自己离开,马齐只得知趣的告辞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说一句“八爷总算守的云开见月明啦!”

马齐走后,胤禟见胤禩神情恍惚,心中陡得一沉,他劈头盖脸的冲着胤禩叫到:“你真相信马齐刚才说的那些?”
“为什么不信?”胤禩迷离的一笑,用像孩子般一样单纯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神注视着胤禟。
“真不知说你什么好!你醒醒吧!你真的相信阿玛会说出那番话来?那番话怎么可能是从他老人家嘴里说出来的?啊?”
“我信!”胤禩笃定的说道。
“唉,你信也罢,不信也罢,随你了,反正我是不信的。”
“九弟……你别……”胤禩委屈的说道,眼神中满是祈求和告饶之色,让胤禟心里为之一紧。“好,你说信就一定是真的,行了吧?不过真不真的倒在其次,反正怎么说也得等到明年三月份皇父万寿才见分晓呢,不过……” 胤禟故意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重的反问道:“不过阿玛要是熬不过明年三月份呢?”
“九弟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人话!”胤禟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见胤禩又犯起了迂气,胤禟气的真想一盆冷水直接浇到他脑袋上,让他清醒清醒,他不明白,以前那个胆子比天还大的胤禩哪里去了?他脑子中不由浮现出“英雄气短”这四个字。

第六章    梦归(六)

“人这一生,生老病死,难免的!阿玛又不是那孙猴儿,偷吃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太上老君的仙丹,能长生不老?莫说他老人家,就是你我,也总有那一天!”见胤禩瞪着自己,胤禟满不在乎的笑笑:“你觉得我这话大逆不道是吧?可你说说我哪句不在理上?咱们辛辛苦苦这些年,为的什么?你就不怕为人捷足先登,咱们竹篮打水一场空?!若真到了那时,你想想今日九弟我这番话,你就是把肠子悔青了,也晚了!”见胤禩脸上淡淡的,没什么反应,胤禟把牙一咬,狠心道“难道你就想一辈子这样,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活着?别看你是贝勒,比我和十四弟高那么一等,说实在的,你这个贝勒还真不及我们呢!你呢,明面上是个‘爷’,可见了谁你不得‘装孙子’,低声下气,赔小心陪笑脸?就这儿,人家避你还跟避瘟神似的!七哥胆小怕事,那是因为他腿有毛病,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可你呢,你是缺胳臂了,还是少腿了?你比别人差哪了,不就是差在运气上么!咱把前头输的都赢回来,不就得了!”
“你说的到轻巧,赢?你当我不想赢?可你也得明白我是怎么输的,不然这一辈子也赢不了!”胤禩的心苦涩到了极点,眼睛上却一点泪都没有,只是由于激动,双眼通红,直直的注视着胤禟。
“怎么赢不了?十弟手里有整个正黄旗满洲、蒙古、汉军三旗的势力!”
“管理旗务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若那么说,七哥和十二弟手中的势力也大的紧了!以前你总笑我异想天开,怎么现在你也想这些?”胤禩不以为然道。
“就是因为十二弟……唉,我说你怎么还不明白!”胤禟喘了一口粗气道,“我的八哥,你怎么一点苗头都看不出来!七哥咱不说他了,可有可无的人。至于十二弟,你别看他平时跟谁面上都一样客气,看不出个亲疏远近的,做事又毛毛躁躁稀里糊涂,是个顶没脑子的人,可却不是见事不理的主。我倒是不怕他跟我们对着来,就是不清楚他站在哪边,真到了关键时刻,大家势均力敌,胜负难分的时候,就怕他出其不意的在背后放你一箭,攻守逆转,胜败易主,可能他自己还没明白是个什么状况,咱们就完了!难道你没看出来,这两年他和十六弟和我们那位四哥走的很近?”
“你想得太多了吧,十二弟看起来和他没什么啊,关系也不是太好!”
“是不是太好,可比和你我好!关键的时候,不是看大家关系好不好,而是看和谁比较好。”胤禟伸出小拇指,在胤禩面前比划了一下:“有的时候,只好上那么一点点,情况就不一样了呢。谁给自己找主子,不挑个和自己关系近点的?”
“也没你说的那么悬吧……还没到需要我们动手的时候,我看你啊,真有点草木皆兵。就照你刚才对十二弟心有疑惧的样子,这事你心底也不是有万全的把握嘛!”
“怎么没有,你可别忘了,景山的火器可都是赵昌管辖的呢,火炮鸟枪,它们的威力你又不是没见过。八哥,听我的吧,咱们堵上一把?”
“你既做了决定,还来问我做什么?”胤禩摇了摇头,“我现在再说什么你能听得进去?就像我当年那样糊涂油蒙了心,你和十四弟是怎么苦口婆心的劝我不要铤而走险的,我竟充耳不闻啊,也不知道是不是鬼催的,自己把自己这辈子的前途全都给断送了进去。若我当日能听进你们说的那些话,哪怕只有一句,我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胤禩这话不是没有来由的,当年未废太子之先,胤禩是处心积虑的想要将胤礽置之死地,虽然胤禟和胤禵苦苦劝阻,他还是和大阿哥胤禔谋划了刺杀太子的行动,并和张明德约定于康熙四十七年十月初将其绿林好友召集至京,趁机杀了胤礽。孰料在张明德等人还未至京,康熙就已将胤礽废除。虽然胤禩等人的谋刺计划没有实行,但他有此谋逆之心,已让康熙觉得其罪不容诛了。后来由于胤禟和胤禵等人怀揣毒药,誓与胤禩共进退,让康熙不得不投鼠忌器,索性将罪责全都推在大阿哥一人身上,从轻发落了胤禩,但自此以后,胤禩在康熙心目中的形象也与胤禔无异了。每每念及此处,胤禩心中总是无限懊悔,“为什么我就不能再等等!明明是已经水到渠成的事情了,明明老二的气数已经尽了,就那么几天我都等不了?你仔细想想八哥的话,现如今,阿玛还好好着呢,你就想着这些,天底下有不透风的墙么?你自以为私下里做的隐秘,可阿玛要是什么事都没有,谁肯为你守这个密,有的是人巴不得踩着你我的人头向上爬呢!你是一点没有害阿玛的意思,可他老人家理会的可不是你什么‘意思’,你稍微动了你不该有的念头,后果怎么样,你心里很明白,你八哥我就是前车之鉴。不是八哥不肯陪你堵上一场,可我们赌输了,你和十弟顶多就是削爵圈禁,而我呢?你想过没有,我会是个什么下场?我是实在不能再走错一步了,我赌不起,也输不起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阿玛赐我一条白绫,还是一壶鸩酒?你要亲手送你八哥赴黄泉么?”胤禩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特别是最后一句,着实让胤禟犯了踌躇。
“为什么你我就不能往好处想想,马齐说的要是真的呢?你再想想马尔赛向我示好也不是没来由的,许是阿玛也想他吐露出什么意思来。为什么我们不能再等等!现在这个情形和当年多像啊,我常常再想,当年要是能踏踏实实的多等上一年半载的,又会是个什么情形。我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听八哥一句,再缓缓成么?等上一等,观望看看,等真到了那个地步,八哥绝不拦你!”
胤禟沉默半晌,却不回应,他踱着步子若有所思的走到门前,倏地把门推开,把门外的何玉柱着实吓了一跳。胤禟毫不理会何玉柱惊诧的目光,只是抬头望了望天,大喊了一句“好!就看看这天会不会好起来吧!”

天空中碎云密布,飘忽不定,有的像是奔腾而起的骏马,有的像是翘首东望的飞龙,有的像是水中遨游的金鲤,形状各异,美不胜收。胤禛伫立于外,望着越压越低的云朵,不禁的入了神。
“王爷在看什么呢?”吴尔占突然冒了出来,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胤禛敛起嘴角间的笑意,头也不回,只道“看这天气,明儿是要下雪了,若天赐一场瑞雪,来年一准是个大有之年。”
“哦,我看王爷看的起兴,还在懊悔,怕自己刚才过于唐突,饶了王爷的雅兴。”吴尔占不禁揶揄道,“没想到王爷不是赏景,而是忧国忧民哪。”
胤禛心中不由生起一丝厌烦之感,他对胤禩的妻舅们向来没什么好感,特别是吴尔占,胤禛极其腻味此人,只是和什么人在一起做事,由不得自己挑挑拣拣,自己高兴的时候就搭理他两句,不高兴的时候就权把他当作空气。他也不言语,径自回到斋所,依旧闭目打坐。吴尔占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当着众人面,自觉面子上过不去,遂不知趣的跟了进来,讪讪道:“王爷好虔诚,久闻王爷精于佛理,又有一副菩萨心肠,只是生于帝王家,究与佛缘太浅。”
胤禛自是听出吴尔占的弦外之音,似笑非笑道:“身应王位为名系,心向空门又法缚。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一切皆有天定!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
吴尔占虽然没有完全明白他这话具体指什么而言,可是不知怎么的,这心头就如同外边的天气一样——阴霾笼罩。

第七章    梦归(七)

康熙缓缓转醒,已经快近丑时了,朦朦胧胧间,一个人影走到近前,轻声唤了一句“皇上?”
“喔……”康熙头疼的厉害,浑身发冷,有如堕进冰窖之中,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握住了来人的双手,抖动的双臂显得很是激动,“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陈福道“隆大人已来复旨了。”见陈福语气略显伤感,康熙知他和魏珠感情甚好,颇为他惋惜,遂苦笑道,“你懂什么,朕这也是为他们好。魏珠这条小命定是保住了。只是朕这群孽障们,不知……”康熙言及此,已是哽咽不成句,他目光涣散,失神的望着天花板,过了好久,才道:“宣隆科多”……

夜,依旧是那么平静,静的让人有些发慌,一阵嘈杂打破了这份平静,也令“睡梦中”的人们猛然“惊醒”,一觉醒来,已非昨昔。
“皇上有旨:皇三子胤祉速入畅春园觐见。钦此。”
“皇上有旨:皇七子胤祐速入畅春园觐见。钦此。”
“皇上有旨:皇八子胤禩速入畅春园觐见。钦此。”
“皇上有旨:皇九子胤禟速入畅春园觐见。钦此。”
“皇上有旨:皇十子胤礻我速入畅春园觐见。钦此。”
“皇上有旨:皇十二子胤裪速入畅春园觐见。钦此。”
“皇上有旨:皇十三子胤祥速入畅春园觐见。钦此。”
……
无论诸位皇子愿意与否,是睡眼惺忪,还是异常清醒,都不得不在步军营官兵的督促下,在康熙派来的二十个太监的陪同下(入畅春园后,太监组成的护卫队将寸步不离的看管他们),遵旨疾往畅春园,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与人商量,所有疑惑,所有心事,都在众人相见时,面面相觑的眼神中表露无疑。
“皇上有旨,十三阿哥以下在寝宫外祗候。”
“……什么?”胤禟惊诧到难以置信的地步,皇上最疼爱的就是十六阿哥,为何却不见他。他环视了一下四周,一个更大的困惑盘踞在他的脑头,他不禁大声问道,“四哥呢?怎么独独不见四哥?”
“九哥糊涂了,我等现皆住在畅春园附近,哪比得四哥远在斋所,自然要晚些来才是。十七弟在宫里值班,不也到现在也还没赶来么。”胤祥含笑答道,遂又恢复了先前愁眉紧锁的模样,叹道“也不知阿玛现在怎么样了,这么晚召我们进来,莫不是身上不好?”虽然人人皆知老皇帝油尽灯枯,已是凶多吉少,但胤祥却不欲点破。
“是么?”胤禟狐疑的看了胤祥一眼,他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是好还是坏,他既希望此时看到胤禛出现在这里,却又不希望他来,内心的矛盾已不是用言语能表达得了的。他心里很乱,很乱。
在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和二十阿哥的歆羡的目光中,以胤祉为首,众阿哥鱼贯而入,前路虽然未卜,但一样要去面对。胤禩趁着无人注意,迅速的握住了的胤禟的手腕,轻言道“九弟,不要乱了分寸,阿玛面前切不可失态”,转瞬放开了胤禟,转过头去,换作一副若无其事,哦,不,是一副悲戚莫名的表情。

众阿哥齐齐的给康熙请了安,看到阿玛憔悴消瘦的模样,人人心里都不禁一沉。
“不知皇父身体可好些了么。”因是胤祉最长,在沉吟半晌过后,他率先开了口。
康熙笑着摇摇头,闭目道“怕是好不了了”,言语之间,满是无奈,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慈爱。
“皇父病了这些许日子,才会有这样的想头,其实……怎么会呢,阿玛您明年七十大寿,我们兄弟还预备亲舞称觞呢……阿玛!”未等众人回过劲来,胤礻我忙跪上前去,急言道。
见儿子有些语无伦次,康熙的心头一阵暖流涌过,他睁开了眼,望着跪了一地的儿子,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不舍。
“唉!”他叹道,“死生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但朕希望你们的生死荣辱,朕还是能够掌控得了的。”
“阿玛!”
“朕刚才梦到噶礼的母亲了。你们或许不知道,噶礼被处死以后,他母亲就将所有家产变卖布施散济殆尽,自己仅以织纤维持生计。朕从张伯行那里知道了这一切,就派人问她,是否愿意入宫,由朕来奉养她老人家。但她说什么都不肯,她有一句话,朕记得很清楚,她说族人骂她‘噶礼之母,为祸之祖’,她说这话没有错,她错,错不在告发噶礼,请皇上治噶礼于罪,她错,错在过分宠溺儿子,把他骄纵的无法无天,即使自己想救他,但他所犯之罪十恶不赦,他的生死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掌控得了的。嬷嬷信佛,噶礼就在家里养了数百个尼姑,取悦老母,还造金丝帐供她老人家寝眠之用,嬷嬷虽然嫌其靡费,也素知他贪婪不法的行径,痛恨他的所作所为,但儿子这么‘孝顺’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嘴上骂的凶,实际上还不是默许纵容着。朕对噶礼百般袒护,为的什么,还不是因为嬷嬷!四十二年她老人家进京,在朕面前说了噶礼一车的好话,让朕能够多多包容保全他。可是她老人家做梦也没想到,这一番私情,倒让噶礼越发觉得有恃无恐,肆意妄为起来了,若朕当时就罢了噶礼的官,让他安安分分回乡奉养老母,又怎会是日后的局面。俗话说慈母多败儿啊,朕这个做父亲的,又何尝不是一门心思的望着你们好,你们成才,可就怕太姑息你们,反倒害了你们一生!到时候只怕你们的生死也不是朕能掌控的了得了!”
众人初听到康熙突然谈到噶礼之母,无不觉的惊讶,不明所以,及听至后面,才明白康熙到底是何意,人人心中皆如鹿撞,忐忑不安,疑惧丛生。特别是胤禩,总觉得皇父此话是针对自己而言,心已是冷了一半,他心中一阵冷笑,径自跪上前去,凛然道:“儿子不孝,处处上烦圣心,请皇父责罚。”
康熙的笑容霎时僵住了,脸上一阵青一阵黄,他指着胤禩,手兀自哆嗦着,声音也随之颤抖起来:“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这么多年来,竟一点都没有变,朕若想杀你圈你,哪容你到今天?你就不怕……”
“阿玛!”见康熙突然晕厥过去,众阿哥急欲聚上前去,却被守候在皇帝身边的太医刘声芳制大声喝止住了:“阿哥们都散开些,你们这样聚上来,皇上反倒喘不过气来。”
皇上这样的病,是用不得生脉饮的,刘声芳只取出嗅盐,在康熙的鼻子上点了点,又命人煎了桂枝汤,准备给皇帝服用。
见康熙渐渐有了意识,似醒非醒之际,胤禟才注意到,胤禩依旧扎眼的跪在最前面,木然的发着呆,胤禟一把扯过胤禩,将他拉到自己身侧跪下,悄声嗔怪道:“阿哥嘱咐我要沉得住气,怎么自己到忘了!”
康熙醒来,冲着陈福摆了摆手,陈福遂俯下身凑到皇帝跟前道:“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朕命四阿哥去昭仁殿取过匣子就过来,怎么还不见他人影。”
“来保护着四阿哥已经往这边赶了,万岁爷莫急,就快到了。”
康熙声音虽轻,但下面跪着的皇子却听得一清二楚,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康熙显然注意到他们表情的变化,他痛苦的扭过头去,避开他们的目光,道:“你们暂且退下吧。”

第八章    梦归(完)

康熙躺在床上许久,越发觉得心悸恶心,他用手拭去额上的冷汗,积蓄着力气方坐起身来。
“万岁爷可是要什么东西么?”陈福问道。
“嗯,你去取纸笔来。”
陈福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濡好了墨,铺好了纸,放在菠萝漆炕桌之上。
“你不要担心,虽说朕万万年之后,新皇帝要立威,少不得从你们这些人身上下手,但你不过就是从外官身上讨些好处,和魏珠究属不同。哪家的猫不偷腥,这个道理他怎会不明白,不过是拿你们做法给外人看罢了,你是朕身边的人,他自是不会过分为难你的,况且如今这么大的人情,朕都送给了你,他自会还你一个天大的恩情。”
“皇上……”
“这不是哭的时候,等朕去了之后,你再哭也不迟啊,到时候你得可着嗓子放开了哭,我们主仆一场,送朕的时候可不准虚情假意的。”
见皇帝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陈福更觉伤感,他只“嗯”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帝的右手早已不能书写多年,此时左手也浑然不听使唤,皇帝费尽了力气,哆哆嗦嗦的写了半天,却才写了三个歪七扭八的大字:“立皇四”,就再也写不得一个字了。他无可奈何的撂下笔,对陈福道:“朕要歇息一会,等四阿哥到了,立刻叫朕起来。”

清溪书屋的外殿,诸皇子心思各异,虽然一个个如坐针毡,却不肯轻易流露出自己的心思。
胤祉心中虽五味杂陈,但兄弟中间没有与他真正交心的,如今这个时候,也只能静观其变,不多说一字,不多行一步,只心中暗道,“陈先生(陈梦雷)若在这里就好了。”
十六阿哥拉过十三阿哥道;“皇父到底怎么了?要是不好,也总该让我见上一面吧。阿哥你回头进去和阿玛说说,我不能连他老人家最后一面都见不得,这不枉他老人家疼我一场了么。”
“十六弟胡说些什么,阿玛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了,小心急坏了身子。”胤祥拍着胤禄的肩膀安慰道。

而另一边,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聚在一堆窃窃私语。
“阿玛把传位遗诏放在昭仁殿的寝宫中了么?该死,魏珠竟不知道。”胤禩小声道。
“阿玛要真把皇位传给了他这可怎么办啊,八哥,我就说了吧,咱们应当早下手的,你偏不听。”胤禟亦声如蚊鸣道。
“八哥、九哥,你们别担心了,阿玛他老人家不过是患了风寒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胤礻我故意高声道。引得胤祉、胤祥等人纷纷侧目。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之际,胤禛由来保护着,在一队太监的环卫下,已是走了进来,胤祐眼睛最尖,他用臂肘碰了胤祉一下,轻声道“四哥来了”,遂再也不说话了。
“哟,四哥,怎么这么晚才来啊。”胤禟倨傲的挡在胤禛的前面,用审视的目光从头到下,把他扫量个遍。
胤禛也不理他,迎上胤祥期盼的目光,焦急的问道,“阿玛现在怎么样了?”
“阿玛他……九哥你……”
未等胤祥答完,胤禟一把搡过胤祥,直冲冲的对上胤禛的眼睛,挑衅道:“四哥还没回答我的话呢?阿玛圣体不豫,你做儿子的,迟迟宣召不到,这就是你的为子之道?”
胤禛被胤禟激得火冒三丈,但他却知此时此地,自己万万不可发作,只道:“皇父圣体违和,正需要静心颐养,弟弟于寝宫之外,如此喧扰,又岂是为子之道?皇父若因我迟迟未至而加以怪责,我自会有所交代,还轮不到九弟来兴师问罪。”
“你……”
“雍王爷来了,您快进去吧,皇上正等着您呢。”陈福听见动静,忙跑了出来,一脸堆笑道。
见陈福如此献媚,胤禩、胤禟等人心中已是明白了七八分,不禁连连懊恼。
陈福见诸皇子闷声不吭,巴巴的望着自己,竟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怜悯,他叹了口气道,“诚王爷,皇上也叫你们进去呢,除了皇十三子以下的阿哥,皇上都叫进呢。”
 “陈公公!”胤禄绝望却又充满期待的喊了一声,嗫嚅道,“你去问问,阿玛他怎么能把我给忘了呢,啊?”
“诸位爷,你们先进去吧。”似乎毫不理会胤禄的哀求,只兀自招呼胤禛等人道。
胤祉闻言,本未作多想,即拔步而行,诸皇子中因他居长,也便理所应当由他领头带进,这么多年,他习惯了。可不知怎么的,就在左脚即将踏入内殿的那一刹那,他竟踌躇了起来。胤祉用余光扫了一下胤禛,见他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不由得生出几分自怜的情愫,他苦笑了一下,竟闪过身去,紧跟其后的胤禛有些诧异的望着一脸尴尬的胤祉,不禁心领神会的一笑,他下意识的回过头去,正对上胤祥眸子。胤禛撇了撇嘴,轻蔑的摇了摇头,优雅的伸出左臂,谦恭的说道:“三哥,您先请。”
待到目送着他们这些人都走了进去,陈福方走到胤禄跟前,温声道:“十六爷,皇上这是疼您呢,您可千万别难为我,就是让我在皇上面前说破大天去,他也不会让您进去的。万岁爷的苦心,您得体谅啊!唉!有些事情十六爷您日后自能体会出来,奴才还要在万岁爷跟前伺候呢,就不和您多说了!”陈福言罢,遂又进了内殿。

“阿玛喝药了。”胤禛从刘声芳手中接过药碗,捧倒康熙面前道,“阿玛喝了这碗桂枝汤,出一身汗,自然不碍了。”
“治得了病救不了命,朕的身体,朕心里明白。”虽然如是说,康熙还是接过药,一口喝了下去,只是不知为什么,一碗药下去,皇帝越发觉的恶心欲呕。
“朕让你拿的东西,你可拿来了。”
“拿来了,子臣按照阿玛的吩咐,回宫自昭仁殿阿玛的枕边寻得此匣。阿玛请看,可是这个紫檀镶玉匣盛?”胤禛自怀中取出一个匣子来,小心翼翼的奉到康熙面前。
“就是这个!胤禛,你可知阿玛叫你取这个匣子的用意么?”
胤禛听了此言,心中大喜,暗道隆科多和来保所言不虚,却仍是诚惶诚恐的模样,只道,“子臣不知。”
康熙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串钥匙,颤抖着递给陈福,示意他打开匣子。
在众人的热眼相望中,匣子被打开了,只见匣子里赫然放着两件玉器,一件状若鸡蛋,一件形若长笛。
这是什么?除了陈福,所有的人无不觉得奇怪,而胤禛却无心探究此物到底有何用处,失望的情绪溢满了他整个身躯,却不肯带出失落的样子来,仍是一副淡定从容的表情,只惶惑的凝视着康熙道,“请皇父训示。”
康熙笑道,“你们兄弟可还记得,那年除日,乾清宫正陈设乐器,朕命太监将其中的埙、篪拿到南书房来,亲自教你们识得此二件乐器?”
“臣等记得。”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啊……”康熙一阵亢奋,正欲细细嘱托,却觉的头皮突然嗡的一下,四肢发麻,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阿玛!”
“朕……朕……没什么……就是太高兴了,难得你们还记得朕的话,没有忘得一干二净。”
埙、篪是两件乐器,诗经中用“伯氏吹埙,仲氏吹箎”来形容兄弟情谊的,当年小雅中这句诗便是康熙亲自所教。埙多为陶所制,篪则为竹制,康熙将此二物,以玉打制,自非演奏所用,而是取其象征之意,希望他们之间兄友弟恭,这是不言而喻的。
胤禛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话说的倒不假,他不由得在心底感叹,皇父看来是真的大限将至,不行了。
康熙哆嗦着双手,亲自从匣子中取出篪,就要递在胤禛手中,熟料皇帝双手抖动的厉害,手心一滑,篪便脱手落了下去,只听“喀嚓”一声,清脆的声响,篪掉在地上折成两半。
康熙直瞪瞪的注视着折为两截的篪,前尘往事,全都涌了上来:
“尔等宜体朕意,但勿使皇太子为不孝之子,朕为不慈之父,即朕之大兴矣!”
……
一语成谶,一语成谶啊!!!纵然千叮万嘱,纵然百般防备,却终究逃不过一个命字。天意如是,天意如是啊!
康熙觉得自己的身上越来越轻,软绵绵的,他想再说几句话,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这几个简单的声调来。
又是一阵反胃,哇的一声,康熙吐出黄绿色粘粘稠稠的液体来。
“阿玛!”胤禛和胤祉二人忙扶着康熙平躺在床上。
儿子们的呼喊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康熙只觉的天地都在不停的旋转,他强睁开自己的双眼,胤禛在他的视线里忽隐忽现,他紧紧的抓着胤禛的手腕,目光却在不住的搜寻。
“阿玛?您这是怎么啦?阿玛?”
康熙全然不理,他的目光继续找寻,找寻,倏地,他的视线定在花梨木宝座之上,双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阿玛,你想说些什么?”胤禛的脸几乎贴在了康熙的面颊上,急切的问道。
“yin……yin……”没人听得清楚,康熙在说些什么。
老皇帝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还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紧握着胤禛手腕的右手,突然抽离了出来,指了指宝座,遂又指了指胤禛,泪流满面。
“阿玛,您的意思是不是传位给四哥!”胤祥赶紧递上话问道。
“eng”康熙躺在床上,微微点了点头,已是没有任何气力了。他的眼睑微微下垂,却又猛地睁开,只望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篪瑟瑟发抖。终于在一阵剧烈的抽搐停止后,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戊刻,康熙皇帝于北京畅春园清溪书屋逝世,终年六十九岁。

第九章    登基(一)

皇帝正在病中,宫中的妃嫔无不忧心忡忡,无奈正值斋戒期间,即便是最得宠的密嫔也不能在皇帝身边照顾,担忧之中平添了几分焦虑,诺大的宫殿更显得死气沉沉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此时夜已经深了,饶是身心俱倦,德妃吴雅氏却始终睡不沉,不知为何,今儿一天心中总觉得不甚踏实,仿佛是要出什么事。到晚间的时候,左眼皮一直突突跳个不停,太监张起凤忙笑不叠道,“左眼跳财呢,这可是好兆头,想必万岁爷不日就要大安了”。话虽然老套,但却应景,若是平常,德妃必是逗趣一番,“说你笨嘴拙舌,可比谁都有眼力见儿,那话说的让人从心里觉着发甜;说你油嘴滑舌吧,却总是那么几句老词,不会换几句新的?”可是这次却偏生奇怪,德妃听了这话,既不面露欣喜之色,也不发表什么意见,只如闷葫芦一般,轻哼了一声,便合衣躺在了榻上。张起凤见她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担心她要犯病,忙命人端来几盆清水,放在永和宫内殿的各个角落里。
德妃闻见响动,抬了眼皮,略怔了怔:“张起凤?”
“奴才该死,惊扰主子休息了。”
德妃摇了摇头,会意的笑了笑,“这两天天气温润的紧,一点都不干燥,哪就能犯了病呢?”
“是!”
“是什么是?刚还说什么左眼跳是吉兆,背过身去,就以为别有应兆?”德妃直起身来,嘴角微微一扬道。
张起凤了解这主子的脾性,以为她又在开玩笑,嬉皮笑脸铆足了劲应承,“哪能呢?主子您神清气爽的……”
“你就这么回主子话呢!跪下!”话音未落,德妃就板起了脸,重重的扔下一句话来,顿时砸得张起凤脑子发蒙,惊得差点背过气去。他意识里一片空白,只条件反射一样,听到跪下就麻木的跪了下去,只犹自惊魂未定,腿脚都是哆嗦着。
德妃见状,不禁恻然,只长叹道:“是我心里烦得慌,见什么都来气。你退下,罢了!罢了!”遂又闭上了眼睛,躺了下去。
张起凤如临大赦,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头,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刚要走出殿外,隐隐的听到外边一阵嘈杂的声音,他不禁有些讶然,眉头锁了锁,心道,“这帮毛头没人管教,越发无法无天了,宫闱禁地也敢大声喧扰。”他心知德妃心境不佳,怕这个时候发作起来,大家不好收场,刚要前去制止,却已是晚了,德妃已然听见了响动。
德妃脸色苍白,表情木然的跑出了内殿,在她后面跟着几个不知所措的宫女。德妃伸出右手直直的指着张起凤,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你……你……去看……去看看……外边……出了……怎么了?”
张起凤见她这个样子,以为她哮喘的毛病发作了,遂疾步上前,一把搀住了她,惊惶地喊道,“主子你怎么了?!”
德妃一把挣开张起凤,像疯了似的,双下不停的挥着双臂,嘶喊道:“去看看外边!”
“嗻”。
见张起凤被德妃接二连三的反常行为弄得茫然无措,宫女小吉早就一下子奔了出去,未等张起凤出来,她就拉着太监郑进忠急急的跑了进来,遂默然的跪在了一旁,不再言语。
谁都没有开口,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快给娘娘跪下啊!”小吉拽了拽依然立在当中的一言不发的郑进忠。
郑进忠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他知道小吉不愿触这个霉头,她是要让自己把这个噩耗带给德妃。
“怎么什么好事都轮不到我!”郑进忠心中暗暗发着牢骚,他满怀犹疑和埋怨,回头望了望小吉,只得硬着头皮道:“主子节哀……”
“呜……啊……”还未说完,整个寝殿就被一片凄厉的哭声淹没了,听得出来,这样绝望和悲凄的声音,是失去亲人时无助的发泄。
过了半盏茶的时辰,德妃方止住悲泣,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回过神来道,“嗣皇帝是谁?”
“主子身受大行皇帝深恩眷顾,泽及子孙,遗命以雍亲王继承大统。”
“唔……”德妃似懂非懂的长舒了一口气,脑子里只反应出这几个字:嗣皇帝是她的儿子。她继续哽咽道:“真狠心的老爷子,怎么连最后一面都不让见上!”
“嗣皇帝亲自为大行皇帝更衣,就是太皇太后当年所制的。主子还请宽心,他老人家的心愿都了了!”
那套服御一直放于昭仁殿内,想不到仓促之中,竟然来得及去取,德妃心中诧异,自言自语道,“现取的么?怎么咱们现在才得消息?”
“似乎不是,奴才也没时间问这个啊。只知道嗣皇帝奉大行皇帝黄舆回宫,就要到了。”
张起凤又恢复平时的伶俐,他朝着大家使了一个眼色,遂带领众宫人齐齐跪了下去,行过三跪九叩礼后方道,“请皇太后更衣。”
“你们……”德妃似乎还未能接受康熙驾崩的事实,她不明所以的望着众人行礼,待到“皇太后”三字撞击着自己的耳膜,她才明白过来,自己俨然已经成为天下间最尊贵的寡妇。
“皇太后……”她重复着说着这三个字,心中的疼痛再一次袭来,让她无暇去思考。
“雍亲王,是胤禛啊!”过了好久,德妃仿佛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迎过众人逢迎的目光,像是在找寻什么——她另一个儿子哪里去了?

第十章    登基(二)

嗣皇帝感念皇考四十余年的养育之恩,大事骤出,不禁悲从中来,步扶黄舆回宫,一路哭泣不止。
后宫妃嫔闻讯,也都陆陆续续到了乾清宫,只见宫内已是乱作一段,饶是数九寒天,众人忙得,个个都大汗淋漓的。
“十二阿哥!”贵妃佟佳氏左脚刚踏进乾清宫,见到内里的情景,不禁皱起了眉头。
“啊?”胤裪奉命先行回宫敷陈几筵,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诸母妃来了一大半,他竟然全然无觉,只全神贯注做自己手里这摊事,及至佟佳氏唤他,方回过神来。“母妃,请恕子臣……”
正欲行礼间,却被佟佳氏制止住了:“大事要紧,就不要弄这些虚礼了。你说你这孩子,先儿皇太后的丧事,你是经过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做事还是那么浮躁,毫无章法。你看看你,做一件事出两样事来。这些东西是那么摆的么?”
“还请母妃示下。”胤裪低着头怯生生的说道。可等了半天,却不见佟佳氏开口,他抬起头来,一眼看到嗣皇帝的生母已然来了,贵妃佟佳氏识趣的迎了上去。胤裪耸了耸肩,环顾之中,碰上了自己的母亲定嫔万旒哈氏关切的眼神。胤裪撇了撇嘴,定嫔和儿子心意相通,一并走到德妃跟前。其他妃嫔见状,也簇拥了过去……

大行皇帝的黄舆已被安奉到乾清宫中了,正要举哀,人群中却出现了骚动。只见宜妃居然坐着四人暖榻进入殿内。胤禛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宜妃全然不顾别人异样的目光,下了暖榻,趔趔趄趄的走到德妃面前,并不行礼,及至看到嗣皇帝,也只是微微一怔,目光随即转向别处,好像刚才望见的是空气一般。她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及至在人群中,看到自己的儿子胤禟,她的泪水不可抑止的流了出来,一把将胤禟拦在怀里,目光直瞪瞪的望着置于乾清宫正中的黄舆,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初时无声的流泪变成了嚎啕大哭,众人哪里闻得了这个,一下子也都哭成一片。宜妃突然停止了哭声,她摇着胤禟的肩膀,问道,“你五哥呢?”
众人的哭泣将胤禟的回答淹没了下去,宜妃越发焦急,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像得了失心疯似的,更加使劲的摇着胤禟,仿佛要将他撕扯开来,“你哥哥呢!你哥哥哪去了?”宜妃的呼喊,夹杂在此起彼伏的哭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嗣皇帝见此情形心知噩耗突然传来,宜妃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所以才会这么反常,心中也觉得“怆然”,他俯下身去,温言道,“宜妃母忘记了么,五弟奉命去孝陵行祭祀去了。”
“嗯。”宜妃失神的应了一声,再度抬起头来,歇斯底里的喊着,“还祭什么陵,他阿玛都不在了,他还祭什么陵!”
定嫔心善,想走过去劝劝宜妃,却被胤裪扯住了衣角。“额涅……”,胤裪摇了摇头轻声制止道。定嫔遂低下了头,摆弄起了自己的手指,装作没有看见一般。
嗣皇帝愣了愣,脸上再度爬上了不快。在大家的目瞪口呆中,宜妃竟突然报以迷离的一笑,梦游般的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是去南郊祭天么,不还是在这里么?为什么我的儿子不在这?”
胤禟看着母亲这样,心中也觉得痛快,他想幸亏五哥不在这里,不然看到额涅这个样子,兴许能吓得哭出声来。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另外一个想法悄无声息的盘旋在胤禟的脑子里,就们已经封上了,虽然事出突然,但他都想到了,这个时候,若奉命祭祀孝陵的不是自己那个憨厚老实的五哥,而是自己,兴许还能有所转机,可是现在……想到这,胤禟的眼泪倐的涌了上来,他一边搀着宜妃起身,“额涅,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一边对胤禛道,“皇父突然宾天,我额涅一下子接受不了。不过……皇”,胤禟嗫嚅了一下道,“皇上,我额涅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皇父大事既出,恒亲王理应回京才是。”
“是,阿哥说的是,皇考龙驭上宾,可惜五哥和十四弟都无福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即是如此,皇上就下旨,召他们火速回京以尽孝道。”胤祥接过胤禟的话,对胤禛道。
胤禛的眼睛不经意的眨了眨,不作回答,只刻意的回过身去望了望自己的母亲,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双失神的眸子,盈满了探询和忧虑。胤禛握紧了双拳,对着母亲点了点头,随即面向胤祥道,“嗯,你说的是,只不过西北军事未竟,何人代十四弟处理军务,还需要仔细商榷,从容安排才是。他离京这么些日子,没想到与皇父竟成永别,只怕一时悲痛难当,再加上路途遥远,奔波劳碌,他的身子只怕吃不消。回京奔丧是自然的,不过不可严令催促,路上怎么走,还是他自己掌握比较好。”

晚上,回到乾清宫东庑的倚庐,见四下无人,胤禛决断的对胤祥道:“你即刻拟旨,速令十四贝子驰驿火速回京。明儿一早,诏书就发下去!”

第十一章    登基(三)

胤祥捂着嘴偷偷一笑,被胤禛看在眼里,冲着他瞪大了眼睛,嗔怒道,“笑什么笑!”
胤祥故意不接这个话茬,只正色道;“不知皇上之意,以何人代替十四阿哥?”
“自然是年羹尧!”皇帝扬起眉头一副轻松的样子。
“这……”胤祥素不喜年羹尧骄纵跋扈的习气,因他是无爵的皇子,年羹尧便从未对他正眼瞧过,故极其不愿其在皇帝面前得势,但胤祥深知年羹尧和皇帝有郎舅之谊,胤禛甫一登基即重用他亦是谁人都无法阻挡之事,况且如今也并未有其他人能胜此重任。
见胤祥眉头紧锁,胤禛不以为然道;“你以为不妥”?
胤祥却不正面回答,只言:“年羹尧确是最合适的人选,目下情形也只有他能信得过。只不过本朝素以汉人主民政,以我满洲执掌兵权,此为万世不易之常经。年羹尧毕竟是一汉人,皇上初登大宝,祈以安定人心为要,万不可授人以柄,扰乱军心。臣以为需派一宗室前往,令年羹尧协同其办理军务,也可相互牵制,如此措置方为妥当。”
胤禛沉吟半晌道,“还是你想的比较周道,就照你的意思去办。依朕看,不如就派延信前往,管理大将军印务。”
“延信?皇上和他……”
“哦,朕和他一同巡查仓务的时候有过深谈,倒像个有良心的。”
胤祥听到“倒像个”这几个字几乎晕倒,乍舌道;“皇上看人一向很准,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
胤禛听闻摆了摆手,笑道,“明着是年羹尧协理他,暗着么……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
胤祥这才明白兄长的意思,淡定笑道;“皇上所言甚是。”

二人谈的正是投机,忽闻隆科多有要事要密陈新君。隆科多见胤祥在此,暗示皇帝将其屏退,胤祥只得讪讪的离开。走的不远,就听皇帝怒问了一句“是谁”,胤祥惊得一激灵,回头看去,只隐隐听到隆科多说的是“王掞”二字,强烈的疑惑迅速爬上了胤祥的额头。

宜妃在乾清宫失态行为,让胤禟觉得十分恼火,再加上宜妃一顿劈头盖脸的说落,说什么:“你怎么那么不成事!我这造的是什么孽啊,生的儿子没一个成材的,你五哥生的笨,我也就不指望了,可没想到就连你我都指望不上啊!”接着就是一通乱嚎。
胤禟听得不耐烦,回口道“说我五哥笨,您又聪明到哪去!我知道您心里不舒坦,可也别在大庭广众之下敞开了闹啊,您这不是正中他下怀么!今儿这事,和我是一点干系都没有,可他一准认定了,是我挑唆出来的!我的额涅耶,您非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给搭上才算完啊!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是蠢女人才做的事,您怎么也干这傻事啊!你想给他难堪,也不能明杖执火的对着来啊!您怎么不弄根绳子,往脖子上一套,自个把自个勒死得了,倒还便宜!”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右手平着放在宜妃的脖子上使劲的一划,言罢扔下一脸错愕委屈的宜妃扬长而去。

胤禟走后,宜妃左思右想琢磨胤禟的话,倒真是动了心思,是越想心里越怕,坐立不安的。她家是盛京的,白山黑水赋予了她东北人特有的豪气和直爽,康熙常夸她颇有满洲遗风,在康熙的赞赏和纵容之下,她也越发的没有顾忌,直将自己的“优点”有意识的发挥的淋漓尽致,初也许是投康熙所好,但到了最后,却成了根植于她身上特有的气质。她说话爽利,即使有什么不中听的,别人都知道她的脾气,也不会于她较真,她似乎从未想到有人会不肯担待自己,但胤禟的话,着实让她犯了踌躇,她即使不为自己打算,也总该为自己的儿子谋条后路,思及此,她便命人备了暖銮舆,径直往永和宫而去。

到了永和宫,还未进门,就失声痛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哽咽道:“德妹妹……”
德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大为诧异,竟披头散发趿了鞋就出殿相迎,内内外外的人见此情景无不面面相觑。
“姐姐,出了什么事。”毕竟和宜妃平起平坐几十年,一时间,德妃还未能“适应”皇太后的身份,只关切的拉过宜妃冰冷的双手,道“这大冷天的,姐姐有什么话,进屋里再说。”
宜妃进去,也只是哭,过了好一会,才止住了声,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张大了嘴望着德妃,使劲的打了自己一巴掌,径直的跪了下去,边跪边道:“我这真是病糊涂了,太后莫要见怪,你也看见了,我倒这个时候还稀里糊涂的,又忘了礼数!今儿这事,我纯是急痛攻心,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若不是宫里丫头学舌,我竟不知,自己怎么能那么混账!”
“姐姐,你快起来!”德妃顿时慌了神,言道,“你这是要折煞我么,昔日若不是姐姐提携,哪有我今天啊,您当日可还是我的主子呢。”
宜妃听了这话越发不肯起来,哭个不停:“母凭子贵,太后若是念及我们之间的姐妹之情,就莫要置我于僭越之地。我已知道自己错了,您就饶了我的罪过吧,莫要再说那些话臊我了!”
“这算什么罪过,知道你难受,谁也不会记在心上,快起来吧。”德妃听罢,也跟着哭了起来。
宜妃抬了头,觑了觑德妃的面容,仍复低下头去,言道:“太后也知道,老九那孩子整个一混世魔王,平日里没少招惹是非,我也竟是口没遮拦的,以前有什么得罪嗣皇帝的,还请您能替我们母子俩多多美言两句,在皇帝面前帮着撑着点,我就感激不尽了。”
德妃听了这话,心里自是雪亮:“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姐姐放心罢,不管是今天的事,还是以前的事,我跟你担保,嗣皇帝绝对不会怪罪的。”
见宜妃期待却又有些怀疑的看着自己,德妃心中一阵抽痛,遂对身边的宫女太监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复又拉着宜妃的手叹道:“唉,你今所说的,正中了的我的心事,怎么偏偏待在先帝身边的不是十四阿哥,而是他呢。”宜妃心知德妃偏疼十四阿哥,却未想到当着自己,她却把话说的这样明,竟然愣住了。
德妃哭着说,“四阿哥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会疼人。人都说我不疼他,你不知道,是他自己不和我亲,我想疼他也没地疼啊。”
“太后……”
“你听我说完,我这人啊,不认识什么字,比不得姐姐是大家闺秀出身。包衣家的女孩,入得宫来也不过是供人役使,熬到这份上不容易!”
“你的苦我都知道!”
“四阿哥初学写字的时候,我虽然看不懂那些方方块块的写的是什么,可我是打心眼里觉得好看,满心的喜欢啊!”
“做母亲的,哪个不如此!”
“是,你说的是,你也是做母亲的,我这么一说,你就应当能体会——我当时真的觉得那字比什么珍宝都宝贵,一心想着,要是能放在身边,时不时的拿出来看看,该有多好啊,就对四阿哥说,‘把这个送给额涅好么?’可你猜他说什么来着。”
宜妃摇了摇头,温言道;“总是小孩子不懂事,不知说了什么无心的话惹恼了妹妹吧。”妹妹两字刚一说完,宜妃就打了自己一巴掌,“瞧瞧我这张嘴……”
“姐姐,你别这样……你还是喊我妹妹吧,我听着心里暖和。”德妃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唉,可不是不懂事么。四阿哥居然一口就回绝了,他一下子趴在那张纸上,死命的护着,跟我说啊,‘额涅,您不是不识字么,送给您您看的懂么?’我当时的心啊,都凉透了。”
“孩子还小么,也未必知道自己说的什么。”
“可十四阿哥怎么就和他不一样呢,时不时的就写两首诗给我,我赐给他吃的玩的,他也写,我过生日,他也写,可你看四阿哥呢,给我写过一个字么?”
“这……”
“后来我还故意说给四阿哥听,他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还笑着跟我说,‘回头我要骂骂十四弟,送这些东西,也吃不得穿不得的,您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和废纸有什么区别,哪有十四弟这样做儿子的!’当时把我气的真想给他一巴掌。”
宜妃听了想笑又笑不得,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假装无奈,帮着德妃叹了一口气。
“你说他也不痴不傻的,怎么有些时候竟跟个榆木疙瘩一样,不但跟我,跟他亲弟弟也处不来。小的时候,两个一见面就看不对眼,不是拌嘴,就是扭打在一起。到大了,仍旧不让人省心。你说你这儿子是怎么养的,五阿哥和九阿哥虽然性格不太一样,可两个人那叫一个好啊!”
“太后……”宜妃话刚出口,看到德妃瞪了她一眼,遂笑道,“好,妹妹,以后没人在的时候,我还这么叫您成不成啊!我说妹妹啊,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我那两个儿子,一个太笨,一个太精;大的呢,无论做什么事都做不好,永远得有人在后面给他擦屁股;小的呢,能干是能干,可有一天不惹祸就心里难受。哪比的您那两个儿子呢。”
“他们就是都太好了,所以才越发的看对方不顺眼。可十四阿哥总比四阿哥听话些。他出兵临走的时候,我问他,要是立了功,皇上封他做太子,以后登基怎么对他四哥,你猜十四阿哥怎么说。”
“妹妹怎么又要我猜呢,你们母子之间的私房话我怎么猜得着?”
“十四阿哥别看和他四哥那个样儿,可归齐我没白疼他,他对我说,‘额涅,四哥已经是亲王了啊,我还能做什么呢?嗯,这样吧,如果我要是做了皇帝,就让他的子子孙孙世袭罔替,除了长子封世子之外,他其余的两个儿子,都封郡王,也世袭罔替好不好?’”德妃一边绘声绘色的学着十四赤子般真诚的口吻,一边抹着泪,继续说,“你说说,这么贴心的好儿子,我怎么能不多疼他些。后来,我也问了四阿哥这个问题,当然不可能问的那么直接,他那个人你也清楚,心重,不像十四阿哥,什么轻的重的都能往里面扔。可四阿哥就是没有理会我这个岔,竟说些不相干的事,就把我敷衍了过去。你说说,就他这样,能对他十四弟好么?”
宜妃一时无话,她起了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又凑回德妃跟前,小声道:“妹妹,你们总归是母子,你现在和他摊开了说呢?我就不信,你做太后的和他说一句,你要好好的待你十四弟,他会听不进去。”
“只怕他又顾左右而言他,装傻充愣的和你说,‘我对他已经很好了啊!’”
“那您就直说呗,把十四阿哥这番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他,问问他,你弟弟那么待你,你这个做哥哥的该怎么对他。或者干脆点,说给你弟弟封个王吧。又不是什么复杂的事!”
“姐姐啊,你可真不了解他,他那倔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么……那么”宜妃一下子结巴了起来,想了想,又说,“要这些都不行,妹妹你就绝食吧?”
“啊?”
宜妃想好了主意,自觉得意,话也比刚才流利多了:“又不是来真的,嗯,你就说你想念先帝,想跟他一道去,他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亲娘寻死觅活的啊,肯定要来劝你的,到时候,你说什么,还不就是什么么?”
“这行么?”
“当然行了!他就是再不懂得疼人,也不会把自己亲娘往死里逼。以前我阿玛和我额涅吵架,我额涅就这样,把我阿玛吓得魂都飞了,又是看着,又是护着,对我额涅也比以前还要好呢。”
“嗯……那我试试吧……”德妃赧然一笑。
“那妹妹也别忘了我们家九阿哥啊!”宜妃不忘提醒一句。
“那是自然!”德妃笃定道。

转天一早,嗣皇帝就得知了自己生母自先帝宾天就开始绝食的消息,宫女和太监都传,太后和先帝伉俪情深,决定要以身相殉。当然他也知道,宜妃昨晚去了永和宫。
他径直前往永和宫去给太后请安,刚请过安,不等太后开口,边道:“皇父宾天,圣母已是伤心不已,兼以每日都要去乾清宫举哀,凤体不知如何劳瘁,子臣怎忍心母亲于悲伤之中再添忧劳,您身子又不是很好。况且百事待举,子臣日理万机之余,还要两头奔波,既要于皇父大事恪尽孝道,以报皇考四十五年之生养之恩,又要照顾母亲,实在是分身无暇。况且自皇父龙驭上宾以来,儿子悲痛万分,吃什么吐什么,这一天一夜下来,水米未尽,也自觉体力不支,还请圣母体恤儿子的难处。”说到最后,胤禛已是俯地痛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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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表于: 2007-12-06   

想了一下,某人生日那天村老爹不太合适,先把康熙去世这几章贴出来,12月9号正日子再更某人继位的部分~~~

另,老爹做的梦,只是老爹心中所想而已,是老爹心里解不开的结,为了老爹走的平静毫无牵挂,可怜的胤礽啊,我只能牺牲你了~~

PS:我在暗示,暗示,暗示~~~某悠说绝对不相信我会写的比较客观,肯定一边倒捧四,哼,所以我不明着写,我暗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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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发表于: 2007-12-06   

“一声声凄厉的呻吟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搅得内内外外众人的心无不忐忑不安,就如油锅上的蚂蚁一般”

老康……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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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发表于: 2007-12-06   

不行了,笑趴下我了,你这么一说,别说还真能往那方面联想~~~

根据传教士的记载,康熙患了寒颤病,血液凝固,高烧不退,非常痛苦,死前不停的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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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表于: 2007-12-06   
有点点狗血嫌疑哦~~~
我要把心献给衷爱的结尾.
宁愿矜持的枯萎 .
寂寞花蕾.
决不做红尘的奉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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贲然来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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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07-12-06   

惭愧的愧字很有意思,一个心,一个鬼,老头心中愧见的鬼魂一个一个的出现了,可见他的大限已至。轮到我们四“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了8?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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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桐女史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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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07-12-06   

冤枉啊,冤枉~~~话说个人以为老爹临终前有两大心结,所以就通过这个梦来表达老爹内心的感受。

第一大心结:废太子。康熙一废太子梦到太皇太后和仁孝皇后都愀然不乐,心中觉的愧疚,担心死后无颜去见她们。其实看康熙给胤礽定罪,说他生而克母,把他对母亲的“不肖”算作一桩罪状,就知道他内心有怎样的矛盾。他希望祖母和妻子理解自己,这是很肯定的。(汗,明明是自己管教无方,可却偏要把责任都算在胤礽身上,这样他心底的压力才能缓解,有的时候觉的老二真的挺可怜的。)

第二大心结,储位属意于谁,这个就要通过第二个梦来告诉大家老爹心中所想了。不过相信喜欢老爹的人,应当能猜到,我写的这个嬷嬷是哪个了吧?兔宝和白菜不许猜,其他人来猜猜~~~要不我明天再揭开谜底。嚯嚯,桐桐大声的喊一句,虽说是YY,但是都有出典的,不是纯粹为了YY而YY的,老爹厌闻艾味这些都是真的哈~~~(桐桐自恋ING)~~~怎么能说桐桐故意洒狗血呢~~~另,真的很狗血么?^_^,桐桐不太会洒狗血的,听到这样的评价其实还蛮受用的,汗~~

其实写老爹死真的很难,我其实想写马尔塞、马齐这些人的,但是拿捏不好,还是别了。就这样隐写吧。

而且哈,老爹梦里的感受,比如想呕啊之类的,都是他自己本身身体上的反应,通过梦境来表现出来的~~咳咳~~话说有心肌梗塞的人临死之前都会有这样的感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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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07-12-06   

千等万等你的文,结果一出来,就脚踩香蕉皮直滑去老爹那儿开村了。。。。。我这是自找虐呀,可怜的老爷子,我们跳过这段啊。。。。。

最后那几段,偶喜欢,有点恐怖剧的调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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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桐女史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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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表于: 2007-12-06   

放心,以后连着四一起村回来,村四的段子,我现在想了三四个呢每一想到WS处,就不禁开怀,我觉的这样比颂圣写着有动力~~~

不过我可不是粽子,我要边村,边护,都要圆回来的~~但我争取都用隐笔,省的被小淑女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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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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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发表于: 2007-12-07   
破破,我发现你有当康粉的潜质。。。为啥你说狗血你说在村老爹,我感觉你对他可是相当的有感情呢?!
时迟迟其日进兮,年忽忽而日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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